第四十七章

　　“道家？倒是略懂一些，不过精通便算不上了。”赵敏看了眼她手上的书，疑道，“怎啦，你想让峨眉派变成道门？”

　　当年丘处机远赴蒙古向成吉思汗传道，求得“止杀令”，他留下道论在蒙古贵族中流传甚广，而赵敏自幼受汉学熏陶，自然少不了这一块，加上她天资聪颖，博采众长，虽算不上是大家，但称“略懂”只是自谦之词。

　　周芷若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俗家弟子，哪里管得了这些，只不过是想到了九阴总纲。”

　　九阴真经为道家武功，以阴柔为主，九阴极盛，乃成为灾。黄裳所以名之为“九阴真经”，原有阴阳不调，即成为灾之意。周芷若练时，须得以不时以峨眉九阳功祛除阴邪之气。但九阴真经的总旨阐述阴阳互济、阴阳调和的至理，纠正经书上其他武功重阴柔的缺失，若能习成，功力必更上一层，且能免受阴邪滋扰，只是其意深奥，艰涩难懂。峨眉派为佛门，周芷若自小耳濡目染，略懂些佛理，于道法不甚了解，虽然将总纲只字不漏背下，其中玄理她却始终参悟不透，当初走火入魔，除却急于求成，还有不解其意练岔了的缘故。

　　黄衫女子虽然给予了一些提点，但那时候以疗伤为主，加上时日不多，并未与周芷若细解总纲，如今她体内寒毒去尽，上卷入门内功已有小成，便开始琢磨起这总纲来，她询问过静玄等人，可她们悟性一般，连佛理也只会死记硬背，哪里会通晓道门玄理，根本无法给她帮助。她原本已生退意，打算找个时间去武当拜访张真人，求解这总纲上的玄理，如今见赵敏看道门典籍作消遣，便想对方出身贵胄之家，学识必然远胜常人，说不定能给自己指点一二，所以才会有如此一问。

　　“你说那倚天剑里的功夫？怎么啦？”赵敏好奇道，两人冰释前嫌后，她便从周芷若那得知了九阴真经和降龙十八掌的事。知道九阴真经玄妙无比，周芷若只练了大半年，便能压制何太冲夫妇联手，至于其他便不怎么了解了，她无内功根基，本身也无心习那高深的武学，偶尔问及，也只是为了和周芷若随便说点什么。

　　“那总纲为道门玄理，对我来说艰涩难懂，所以迟迟不能有所进展。”周芷若见桌上有笔墨纸砚，便写了几句下来，问道，“敏敏，你可知其意？”

　　赵敏瞥了一眼，思忖片刻道：“若我没记错，这应是取自《道德经》中的先天一炁，混元无极，其意为大道为一，两仪生于大道而相生相合。”她抽走周芷若手里那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又道：“后世道法玄理多有引用，像这里，虽然表达不同，意思倒是差不多。”随后她对照周芷若写下那几句，逐一解释过去。

　　周芷若看她所指之处，大意果真差不多，再听得她的解释，暗道：两仪相生相合，便是阴阳互济，阴阳虽相克，实则殊途同归，与黄衫女子所言的练到极处自然阴阳相调是一个意思，再念及自己修习四象掌法时学习的太极八卦之理，忽有茅塞顿开之感。

　　“怎么？”赵敏见她神情变化不定，担心她又想到岔处，忙道，“我只是套了道家几句话，这是内功心法，不见得就能对得上。”

　　周芷若摇了摇头：“不，听你一席话，我便如醍醐灌顶。”她见赵敏闻言抿唇一笑、面露得意，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道：“敏敏，你可真厉害。”

　　她心中一直觉得赵敏才华非凡，初遇时就敬仰不已，如此直白道出却是第一次，赵敏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背过身子去开那点心盒，好藏起羞赧，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也只是略懂一二，不过你要是觉得哪里艰涩难懂，我倒是可以帮着一起看看。”

　　“好。”周芷若笑了笑，之后便坐过去和赵敏一起吃了些点心，两人天南地北谈了一阵，她见附近景致幽雅，暗想此地倒不失为一个好住处，又想到赵敏前阵子的窘境，忽地有了主意。

　　第二天，周芷若吩咐门中仆役将竹屋里两间闲置的房间分别改造成客房和书室，然后指定了数百册道家典藏，令藏书阁弟子送至后山竹舍。而后她召集几大重要门人，告知她们自己接下来须得借助于赵敏，所以会频繁出入后山。

　　静玄等人大为不解，忙追问原委，她便解释道：“如今我练功到紧要关头，只是那心法以道门玄理阐述，晦涩难懂，如今峨眉派只有赵姑娘能指点一二。我此举，亦是为了能早日功法大成，扬我峨眉威名。”

　　她此言一出，其他人便无从反对，周芷若所言的心法，她们都见识过一些，领悟程度连周芷若都不如，更别说是为她指点迷津了，有人担心赵敏偷学武功，周芷若则称只求解道法，武理自行领悟，而赵敏连内功根基都没有，那样高深的武功她根本无从练起，如此一来，众人只能告诫几句“掌门切记不可为她所惑”，便不再多言。

　　得了这堂而皇之的理由，周芷若便开始隔两三日就去一趟后山，偶尔还在那留宿，一开始门人颇有微词，但见她殚精竭虑，将门中上下事无巨细打理得井井有条，门人的日子过得比灭绝师太在时不知舒服了多少，便渐渐地没了意见。过了一段时间，哪怕她在赵敏那一连住上几日，也无人会上前敲打。

　　而那些原本看赵敏不顺眼的门人，自然不敢再上门挑衅。

　　那总纲赵敏也不全看得懂，不过有典藏可翻阅，加上周芷若本就天资过人，两人一起揣摩，进展飞快。

　　回峨眉时周芷若内力与当初灭绝师太差不多，与人相斗多依仗招式诡奇，修炼总纲之后，仅月余功力就可比明教法王，平平无奇的招式在她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叫峨眉众人愈发叹服，白日她须得处理门中事务，便索性将那总纲写下来交给了赵敏，就算她不在，赵敏也能翻阅书籍寻找释义，有时在管理门人时遇到难以决断的事，也会来询问赵敏的意见。

　　赵敏十几岁就开始替汝阳王处理江湖事宜，手腕自是比周芷若老练得多，往往三言两语就能替她解惑。除此之外，她还暗中指点静玄等人如何管教门徒，并化用行军布阵的道理助她们改进峨眉剑阵。当初接纳赵敏上山时，大部分人都认定只要同仇敌忾，她熬不过多久就会自行离开，谁知几个月后，赵敏日子非但没比之前更艰难，反倒隐隐有成为峨眉派智囊的迹象。初时峨眉弟子对她的敌意早就化解于无形，这时她若要离开，恐怕那些人都要舍不得，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先师之仇，自己的利益才是首位，这点心思，早就被周芷若和赵敏摸得一清二楚。

　　及入秋，周芷若加派了人手，给赵敏专门弄了个小灶，其他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人觉得赵敏好歹是堂堂郡主出身，吃穿用度好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赵敏居住那竹舍，早不见初来时的破败，苗圃水榭一应俱全，她闲时抚琴舞剑，饮一杯小酒，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偶尔会无聊，不过大体上过得还算惬意。

　　周芷若知道这样舒适的生活是赵敏舍弃一切才换来的，是以待她有求必应，当初在绿柳山庄她说什么都不沾一滴酒，如今反而会主动陪赵敏喝几蛊，还早早许诺，冬至时一定带她下山解解闷。她二人一动一静看似性子大相径庭，却互相尊重待对方爱护有加，几月相处中虽有摩擦，但关系不见半点生疏，反而愈发如胶似漆。

　　如今一天的快乐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还多，周芷若时常如此感慨。

　　门中一派欣欣向荣，再无宵小为非作歹，弟子武功大为长进，她亦跻身绝顶之流，又有赵敏相伴，可谓此生足矣——只不过尚有一事悬而未决，叫她始终不能彻底安心。

　　那件事便是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

　　目前仅有四人知晓荒岛上的真相，谢逊便是那第四人，黄衫女子袒护峨眉派，赵敏则袒护周芷若，是以她二人都不会将此事外传，谢逊就难以确保了。

　　他有图谋九阴真经的野心，又有张无忌这个孝顺的义子，若抖出当日真相，峨眉派必然蒙受极大的损失。

　　赵敏确定谢逊被囚于少林寺，她手下有一死士，在少林寺出家，那死士为了证明，设法剪下谢逊一束黄发，可是少林寺监守谢逊十分严密，赵敏那部属取了头发后出寺，终于给发觉了，身中两掌，挣扎着将头发送到赵敏手里，说了“少林寺”几个字便气绝身亡，没来得及交代具体关押地点。

　　周芷若一回峨眉，便派人前往少林，想暗中打听谢逊的消息，只是少林守备严密，她又不好声称自己已知道谢逊就在少林，是以数月都无半点消息，峨眉事务繁忙她分不出身亲自前往，便只能一边叫人紧盯明教动向，一边继续在少林寺附近探查。

　　十月中，她收到一封英雄帖，是在外游历的一个弟子寄来，上书：敬请长至佳节，聚会少林，与天下英雄樽酒共欢。

　　随函还有一封密信，上面详细写明了原委，十几日前那弟子在道中遇到一伙僧人，看他们虽然剃了头，头顶却没有戒疤，道他们假扮少林弟子，便出手相惩，那伙人原本是江湖上的毛贼，武功不济，哪里敌得过峨眉弟子，一败涂地后急于保命，将图谋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那伙僧人是圆真和陈友谅一党，由陈友谅引入，拜在圆真门下。近年来圆真图谋方丈一席之心甚急，四处收罗人才。只是少林寺戒律精严，每收一名弟子，均须由执掌戒律的监寺详加盘问，查明出身来历，圆真难以为所欲为。于是由陈友谅设计，招引各路帮会豪杰、江洋大盗在寺外拜师，作为圆真的弟子，却不身入少林，只待时机到来，共举大事。圆真的武功何等深湛，只一出手，便令江湖豪士群相慑服，这些武林人物素慕少林名门正派的威望，又见到圆真神功绝技，自是皆愿拜师。便有少数不愿背叛本门的，圆真立即下手除却，是以他奸谋经营已久，却不败露。而那伙僧人因为根骨太差，所以只干些跑腿差事。

　　这次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派圆真主持举办“屠狮英雄会”，由空闻和空智两位神僧出面，广撒英雄帖，邀请天下各门派、各帮会的英雄好汉，于冬至齐集少林寺。

　　那些人称原本少林打算当众宣告金毛狮王罪状，然后众人共同商议如何处置，不过后来却改变了主意，没有在请贴上写明大会内容，只言共商议要事。

　　那峨眉弟子觉此事非同小可，便夺了英雄帖，寄回来交于掌门定夺。

　　周芷若得了那英雄帖，暂时没有告知静玄等人，而是去找赵敏。

　　那封英雄帖原本是要送去云南点苍派的。

　　“浮尘子、古松子、归藏子……”赵敏念着请贴上的人名，疑道，“这些是谁，我怎么都没有听过。”

　　“那是点苍诸剑，他们成名已久，但隐居滇南，从来不和中原武林人士交往。”周芷若叹道，“没想到少林派连他们也邀到了。”

　　赵敏却忽道：“怪不得，当初伤我的是少林梅花镖，看来混在宾客中的，多半也是成昆手下。”

　　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在濠州喜堂上偷袭，那些人目标其实并不是她，而是明教众人，只是暗器如雨中她没有杨逍等人的武功，又不要周芷若帮她，这才中了招。想来这便是成昆的授意。

　　谢逊仇家广布，唯有明教会保他，如今明教势力日益壮大，这屠狮英雄会不可能不邀请明教，于是成昆想借濠州大婚的机会找空档对付明教高层，那些人藏身于宾客中蓄势待发，而赵敏的到来则给了他们动手时机，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张无忌的武功，最终无功而返。

　　“就是不知道少林为何会改变主意。”赵敏忖道，“若是征求江湖群豪的意见，将谢逊凌迟处死只怕是轻的，但少林寺而今言辞含糊，倒像是有别的打算。”

　　周芷若思考片刻便道：“我打算提前动身，赴往少林一探，你看如何？”

　　赵敏点了点头：“知己知彼为上策。”而后她拉住周芷若的手晃了晃：“带我一起去啊。”

　　她在这后山住了那么久，虽然有佳人相伴，吃穿用度无不舒适，但总归会觉得闷的，况且此次前路难料，周芷若太年轻，她有些担心有些老家伙会使绊子。

　　周芷若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第一时间来找赵敏，便是做这打算，留赵敏一人在峨眉，她还真的有些不放心。

　　目前表面上相处融洽，但她若离开久了，不确保有人暗中动手脚，比起寄托于他人，她觉得还是将赵敏带在身边最为稳妥。

　　当天她便吩咐静玄代管门中事务，点派门中精锐，命他们收到英雄帖后再前往少林，安排好一切，她便携了赵敏下山，往少室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