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开冰火岛尚不足十年,遇上过的危险大大小小却已数不胜数,张无忌已经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时运不济还是这世道着实太过险恶了。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到底还是糊弄人的吧,落入陷阱中的一刹那,即使豁达如他也不禁如此感慨。

  当日与武当的师叔伯相认后,殷梨亭仍欲杀杨逍,却从杨不悔口中得知纪晓芙死于灭绝之手,一时打击过大竟独自逃下山,武当门人随即追他而去。之后,他由众人推举当上明教教主,然而还不及坐上那教主的座位便传来不明人士攻打光明顶的情况,那时门中死伤惨重,哪有力抵挡,情急之中他临时改了教规,令众人退入密道中,这才侥幸逃脱一死。脱险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去冰火岛接他义父金毛狮王谢逊,下山后却遇到了重伤的殷梨亭,四肢骨头尽碎,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惨绝人寰,之后还听闻各门派失联的消息。为了安置殷梨亭以及探听消息,一行人遂转向前往武当,不料这宽阔平坦的甘凉大道上竟然还有各大的阴谋等着他们。

  半日前,他和手下在路上看到一衣着光鲜华丽男装少女,腰间佩剑竟然是倚天剑,不禁怀疑她与各门派遇袭的事有关,之后见她指使手下神箭八雄射杀了那些欺辱俘虏的蒙古兵,心中又怀了敬意,是故接到对方邀请后便欣然赴宴,一方面问询这倚天剑的来处,一方面也存了结交之心。

  那少女姓赵单名一个敏字,为汴梁人,文武双全,学识广博,还拥有绝色之资。众人事先便存了好感,所以不敢贸然打探,只得在她暂离时偷偷查看倚天剑,不料那竟是把木剑,众人恐有诈便不辞而别,半途周颠突然头晕倒下马,其余人也均有不适,张无忌这才有所警觉。

  酒宴,水仙,木剑,当一切线索在脑海中串联起来时,距无可挽回仅一步之遥。

  剑为海底的奇鲮香木,池中水仙为醉仙灵芙,两者均无毒,可是两种香气混到一起,就是剧毒了。

  他令众人切不可运功调息,便施轻功赶回那绿柳山庄,方抢得解药,还未松口气就被赵敏以诈死诱得踩上陷阱,悬空刹那他挥出一掌欲借力跃出,赵敏却早一步拍开可以借以支撑的桌子,他那掌拍了空,唯一的侥幸便是触到了赵敏的一片衣角,将她一并拉了进来。

  陷阱有四五丈深,张无忌双足着地,立即跃起,游到陷井顶上,伸手去推翻板。触手坚硬冰凉,竟是一块巨大的铁板,被机括扣得牢牢的,他虽具乾坤大挪移神功,但身悬半空,不似站在地下那样可将力道挪来移去,一推之下,铁板纹丝不动。

  “上边八根粗钢条扣住了,你与其在那白费劲,不如想办法找些东西垫脚下,有个四丈厚就足够了呢。”赵敏与他一同受困于陷阱,竟无半分慌张,甚至还有心情出口调侃。

  张无忌恼她狡狯奸诈,一言不发,转身摸索起四壁来,希望能寻出脱身的机关,然而细细摸过一圈后还是一无所获。

  “张公子,你的壁虎游墙功当真了得,这陷井是纯钢所铸,打磨得滑不留手,连细缝也没一条,你居然游得上去,小女子好生佩服呐。”

  赵敏倚着铁壁,一派悠闲的模样,似是看腻了张无忌的举动,自袖子里掏出那柄可伸缩的匕首把玩起来,那匕首长约五六寸,剑身却能缩进剑鞘,只留先端寸余,她就是用这柄匕首佯装自杀骗了张无忌。

  “这陷井之中,没有出路的机括么?”张无忌找不到出路,只得逼问起这罪魁祸首,他自幼深受谦谦君子道熏陶,即便是逼问也只是口头严厉,却做不出其他举动。

  “我看张公子生了一张聪明相,怎么会问出这等笨话来?你们明教的陷阱都会在里面预留开启的机关,好让敌人脱身么?。”赵敏敲了敲身后的钢壁,嫣然一笑,“古有商汤网开三面,今有张教主绝地留生,此等善心,实在令人钦佩。”

  张无忌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这时候再否认无异于在说自己其实无“善心”了,这等伶牙俐齿实非他所能招架,可如今外公他们情势危急,解毒刻不容缓,由不得他退缩,又想到赵敏既是此间主人,必定有其他办法,便厉声喝道:“有人落入陷井,外面岂能不知?你快叫人来打开翻板。”

  赵敏不为所动,只报以不冷不热的一笑,“我手下的人都派出去啦,不然你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到这庭院里来。”

  她这么一说,张无忌才反应过来,这一路的确是平顺得过分了,别说最初见到的那八个猎户吗,便是寻常守卫都没看到,心中顿时焦急更甚。

  “不过张教主神功盖世,小女子有幸同处一室,心中甚是欣喜,便是在这多待个几天也是荣幸之极。”

  道出钦佩的嗓音低柔温婉,好似少女诉请,可那双清亮的眸中却无半分笑意,独有数不尽的讥诮与冷漠,将讽刺发挥得淋漓尽致。

  张无忌本就心急如焚,如此顿时怒火攻心,一把扼住她咽喉,“赵敏!快放我出去!”

  手中的脖颈纤纤一握,只消两指稍用力便可折断,换作寻常人怕早已腿软求饶,赵敏反而愈加挺直了腰板,眼中无丝毫惧色,嘴角甚至还勾起了玩味的笑。

  “光明顶,峨眉那位周姑娘要杀你,你不过震掉了她的剑,而今我只不过困你一时,你却要杀了我——”说着竟向前倾了些许,面上似只在说些寻常调侃一般,全然不顾张无忌锁于她咽喉,随时可索命的五指,“想必是那位周姑娘长得国色天香,张公子见过后便不把我等寻常女子放在眼里了?”

  此一时,彼一时,情势全然不同,却被她搅和在一起,根本强词夺理,可张无忌过了五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哪里知道该怎么与人争辩,而且她提到的还是周芷若。

  那日在光明顶,面对周芷若那一剑,他震惊之下根本忘了运功,紧要关头剑锋却无故偏走,他落得一头雾水,一瞬间甚至以为哪里暗藏了什么人在偷袭。然而还不及相问便被抖出了身份,之后与武当与天鹰教众人相认,带人群散去后峨眉派早已离开,事后他向小昭提及此事才意识到此举全为对方自导自演,目的是替彼此解围。心存感激之际,又对自己的莽撞感到愧疚,一心盼着再遇到时好好道歉。如今听到赵敏的调侃,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便是重见时周芷若飘然若仙的身姿。

  幼年初见时,他身中寒毒,心灰意冷之下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只依稀记得那个给自己喂饭的小姑娘样貌清秀,举止温柔。多年后再度相遇,只一眼便叹为天人。峨眉女子众多,不乏容姿秀丽者,可周芷若只一袭青衣站在那,便衬得其他人黯然失色。

  “果然是我长得太难看了,以至于张公子恨不得杀了我……”赵敏幽幽叹息道,若非那眸子里依然是一抹玩味,张无忌真要当她是失落伤心了。

  “我、我……”

  周芷若淡雅清丽,赵敏却是明艳动人,风貌截然不同,可若要论美貌程度,却是不相上下,听她如此说,张无忌看着她的眉眼,一句姑娘无需自谦几乎要脱口而出,而后便听到她话锋一转,目光也犀利起来。

  “可要杀便快些动手,男女授受不亲,一直靠那么近成何体统?”

  张无忌几乎是下意识地撤了手,一瞬间,眼前身形比周芷若还纤弱几分的少女竟似爆发出摄人的气场,便是自己交过手的那些掌门合在一起也比不上她十之一二,而下一刻,她却依旧是浅笑盈盈的模样,弯起的眼眸中清澈如水,让张无忌怀疑刚刚只是自己过于紧张导致的错觉。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我出去?”每多待一刻,张无忌心头的焦急便加深一分,看着百无聊赖之下又把玩起匕首的赵敏,又想到外公杨左使和五散人他们身中的剧毒,张无忌咬了咬牙,不待赵敏回答就往前跨了一步,手如疾风,点了她的穴道,然后将她放倒,抬起她的左脚伸手欲脱她的鞋袜。

  鞋被扯了一半,赵敏知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真的惊惶起来,“你做什么?!”

  “冒犯了……”张无忌低头不去看她,赵敏的鞋由丝带束紧,他一时扯不下,便去解那丝带。

  “等、等等!你住手!”赵敏当真是急了,话语已然带上泣音,“住、住手,我说……我说……”

  张无忌抬头,见她眼中泪光涟涟,话也说不流畅,道她终是服软,遂收了手并解开她的穴道。他本欲以九阳神功的暖气擦动她足底的“涌泉穴”,此招虽似顽童嬉戏,可是若用上内力,真叫人生不如死,是三教九流拷问时常用的伎俩,路上与周颠闲聊时无意中听来,在此被逼无奈便想用上。

  只是还不及除去鞋袜赵敏便着急松了口,大抵是当他意图轻薄。这样也好,张无忌自己也送了口气,念及方才她提及的男女授受不亲,心道这姑娘虽然狡诈多端,可终是看重名节的,只恨自己没早点想到这一招,平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赵敏扶着钢壁站起来,仍在抽噎,神色仓皇似是心有余悸,拭泪的手也轻轻颤抖着,张无忌心一紧,想伸手像当初安慰小昭那样拍拍她肩膀,却被躲闪过去,看来赵敏的确是吓得不轻,他面带愧色地放下手,往后稍微退了些。

  细细将泪痕拭净后,赵敏才一言不发地挪到某处,倒转匕首,用剑柄忽快忽慢、忽长忽短地敲击起来,张无忌细细瞧了瞧,发现那里刻着一个圆圈,心中了然,那必是与外界相连处。

  约莫敲了十几下,赵敏停下手,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她又依样敲了十几下,抬头望向那铁门,见那里却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脸上蓦地露出惊慌。

  张无忌心一沉,“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赵敏这时彻底失了方寸,继续在圆圈中心敲起来,每一下都比方才重了许多,可是仍然没有任何人来开门,“暗号为胡笳十八拍第一段没错啊……”

  说罢又敲击起来,动作虽急促,可未失章法,张无忌虽不通音律,可赵敏这几番敲击均为同一节拍,绝非胡乱敲打,心中又是怒又是疑,恨不得掐住赵敏脖子狠狠逼问,却又恐她真是不知情自己伤及无辜。

  “那里、那里应该有人守着的啊!”赵敏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单薄的身子更是如秋风落叶般簌簌发抖,“难道这个时候仇家找上门了……”

  她语调凄然,眼眶又红了,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你一定又在使诈!”张无忌也着急起来,不管不顾就想上前再抓住她,却见赵敏一把将那匕首横颈间,怒意更甚,“你以为这还再骗到我吗?”

  “这匕首就算缩到最短也会余一寸剑锋在外,穿心不足,割颈却绰绰有余,不信你便再近一步试试!”

  张无忌当然不会再信,眨眼间已逼到赵敏身前一臂之内,可他纵然神功盖世也及不上赵敏微动手腕来得快,剑锋一颤,便带出一滴血珠,衬着肤白似雪格外显眼。

  “我时运不济,可便是死也不愿受你侮辱。”赵敏仰着头,又一滴血珠滚落,落在领口缀着的雪缎上,似绯花绽放,触目惊心。

  “你?!”张无忌不敢再向前,虽然他有五成把握击落她手中的匕首,可是另外五成却是令她命丧于斯。

  赵敏若死,他更无可能逃脱,可外公他们已经没多少时间可等了,僵持之下,他只恨自己为何不多一个心眼,在甘凉大道上看到她腰间的倚天剑就该严阵以待,便不至于沦落于此。

  若真的害外公他们毒发身亡,自己只能一死以谢罪,心中悲恸又无计可施之下,张无忌目光愈发惨然。

  这时突然听到几声清脆的敲击声,张无忌死灰般的心绪顿时清醒过来,他循着声音来处望去,正是那圆圈所在处。

  那是外面的人,他不禁面露喜色,刚想说什么,目光触及赵敏,欣喜顿时转为愕然。

  只见她脸上虽尚残留了几点泪痕,可眼中哪还有方才的悲痛欲绝,待她抹去了那几点泪痕,方才寻死觅活的可怜气息彻底失了踪影,连同初始时的笑容一起。

  这是张无忌第一次见到赵敏沉下脸,依旧是那张精致的脸庞,除去了巧笑倩兮以及其他情绪,看起来竟似变了个人。

  敲击声又响了了起来,与之前一般无二。

  铛一声,匕首落地,赵敏背过身,再度在圆圈中央敲了起来,节拍与之前的完全一致,只是声音有所不同,指节所叩之音,比剑柄相击发出的声音沉闷了许多,十几下后,声甫停便听得豁喇一声,一道亮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那翻板登时开了。

  张无忌睁大眼睛,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喝了一声五指握拳便要上前,饶是他性子再宽厚被这般戏弄也忍无可忍,拳风刚猛,纵是八尺大汉也不足承受一击,却在即将触及赵敏时绕了个弯,重重砸在她背后钢板上。

  “张教主要去救人便赶快些,我这些手下也派出去好久了,但愿你还来得及救出一个两个。”赵敏只冷冷看着她,火气竟似比他这个受愚弄的人更大。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张无忌头上,心中杀意肆虐,可终是被“于心不忍”四个字阻住,只得恨恨地看了赵敏一眼,扭头施展轻功脱出这方铁牢。

  张无忌离开后,立刻有一条绳梯落下将赵敏拉出,才踩到外面的石板路上,一纸文书便递到眼前,她接了那纸书信,看完便泄愤般地撕了,撕完心中仍有怨气,将桌上的瓷器与长琴统统甩进了那陷阱之中,听到那些东西摔得支离破碎的声音,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之后她坐在初始抚琴处,盯着那黑黝黝的陷阱入口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似打定了什么主意,嘴角微扬间飞扬之神采再现,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装点好后交给神箭八雄里的钱二败,吩咐道:“去把人都叫回来,还有,把这个教给那位张教主。”

  “是。”钱二败接了东西,却没立刻走,而是点了点自己颈间,“小主人千金之体,还请多加保重,不然老主人怪罪下来,属下担当不起。”

  经他提醒,赵敏想起脖子上的伤,她知道凭几滴血就足以威慑住张无忌,所以格外注意控制力道,只刺破了一点皮肤,之后连伤痕都不会留下。

  眼看就能拖延足够时间,却被这一纸书信弄得功亏一篑,她轻哼了一声,既有愠怒,亦含不屑,之后又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次就当是放你们一马。

  “好,我会注意的,你快去吧。”挥了挥手让钱二败赶紧离开,赵敏自袖子里摸出刚才用来擦泪的那方手帕,正欲抚上脖子伤处,手抬了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她瞧了一会儿手帕上的花纹,撇了撇嘴又将其收回。这帕子的花纹还挺好看的,沾了血迹便洗不掉了,着实有些可惜呢。

  将手帕塞入了怀里的口袋后,她便负手站起,唤来另外三名手下。

  “阿大,阿二,阿三,收拾行李,即刻出发。阿三,之前你率性而为却又留了后患,这次可记得好好将功赎罪。”

  无声无息出现在她面前的三个人俯首听令,皆为绝顶高手之姿,眉眼中却尽是恭敬。

  光明顶一役,张无忌力挫群雄,六门派无功而返,本为尘埃落定诸事了矣,六门派出征明教之人却于归途无故失踪,总门亦遭人围剿,生者寥寥,仅一月,一时盛极之六派人丁凋零,颓不可挽。

  江湖人心惶惶,只道是血雨腥风袭四方,却无人知是何处来。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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