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怎么，周掌门不用倚天剑？”叶长青见她两手空空，讥笑道。

　　周芷若取下挂在腰间的白蟒鞭，轻轻一抖，道：“少林为佛门圣地，我自是要遵从慈悲为怀的教诲，不会滥杀。”

　　她言下之意便是自己稳操胜券，已决定饶叶长青一命。

　　叶长青顿时沉下脸，斥道：“周掌门年纪轻轻，却如此狂妄，我今日就好好讨教一番。” 说罢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摆动长剑，往周芷若胸口扫去。

　　青海三剑虽然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武功在青海派中尚算不上是顶尖，叶长青却是青海派第一高手，他刚刚向赵敏出手，也有试探周芷若武功的用意在，觉周芷若那一掌劲道虽强，却也没有过于厉害，便认定她击败青海三剑是倚仗倚天剑的锋利，出言相激，便是想叫周芷若用倚天剑与自己过招，待他击败了倚天剑，便算是为那三人报了仇。

　　谁料周芷若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高气傲，自觉剑法卓绝江湖罕逢对手，如今被一个小辈如此看低，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是以出手就要取周芷若性命。

　　他出剑又快又狠，剑风猎猎作响，远在场外的群雄都能感受到了冷冽的剑气，他们看周芷若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周芷若却神情淡然，左手轻扬，长鞭便甩了出来，直扑叶长青面门。

　　与叶长青凌厉的剑招相比，她的鞭子倒和她的人一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着也没什么威慑，叶长青勾起嘴角，正想嘲笑这鞭法软绵绵的不成气候，下一瞬却突然变了脸色，剑尖一沉往地上一点，身子硬生生靠那一点的力道往侧面滚去。

　　只见那鞭子不徐不缓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原本还在为周芷若担心的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这次却是惊叹。

　　她分明出手较晚，那鞭子却后发而至，叶长青的剑离她尚有段距离，她的白蟒鞭就已要触及叶长青面门，若非叶长青见势头不对仓促变招，恐怕脸上已经被抽了一下。

　　她此招鞭势轻灵，就算真的抽到了，顶多留下道血痕，要不了叶长青的命，可公然被打到脸，对叶长青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无疑要颜面尽失，所以他宁可放弃那招夺命剑法也要避开这一鞭——更何况，就算硬吃下这一鞭子，他也无把握能那一剑能刺到周芷若，她只消稍一变招，那鞭子就能缠上他脖颈。

　　方站定，那鞭子又无声无息自后绕上来，他回身刺出一剑，欲拂开那鞭，可那鞭子竟能在空中转弯，往左一晃，就避开他那一剑，点向他脸上的人中穴。

　　他大惊之下，急忙使个“铁板桥”，身子后仰，长鞭离脸数寸急掠而过，但很快又往下劈下，他接连翻了几个跟头，左右突刺，欲撕开一条路，可无论他往那个方向出招，都会被那鞭子封住去路，只消一露出空门，那鞭子就会像长了眼睛似的自各个出人意料的地方盘过来，他将几十年参悟的绝学悉数使了出来，与那长鞭缠斗了三十多招，才得以跳离战圈。

　　这到底是什么鞭法，来去无声，神出鬼没，如此古怪？

　　他惊魄未定地想，往后一瞥发现自己已至场边，身后便是青海派所在，心底更是阵阵发凉。他信誓旦旦要给峨眉派点颜色瞧，击败静慧后更是觉得这峨眉派的武功不过尔尔，此时却被周芷若逼得几无退路，多年来积累的自负被击得粉碎，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一横，长剑发出一声长吟，不管不顾朝周芷若刺去，俨然存了同归于尽之心。

　　可剑上的劲道尚未全部递出，他便见眼前青影一晃，原本在十丈开外的周芷若须臾间便至他跟前，她已收了长鞭，将其缠在手臂上，右手推出，指尖轻轻捏住剑尖，霎时便叫那剑上的迅疾之势烟消云散。

　　叶长青咬牙，右肩往前一挺将剑继续递出，他已竭尽全力，然但在周芷若手中的剑尖分毫不动，剑身被两股内力压弯，忽地咔嚓一声断作两截，周芷若手指轻轻一弹，前半截断剑便朝叶长青身后激射而去，听得几声惊叫，那断剑竟前后贴着青海三剑头顶飞过，将他们的发髻削断。叶长青听得尖叫，却顾不上去看身后的情况，因为周芷若左手已挥出一掌，他立即丢了剑去接她那掌，掌心吐出内劲，待与周芷若比拼内力，却迎来一片虚空，惊诧之际，胸口被重重一击，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他撑在地上吐了几口血，便昏死过去，青海派的人急忙去探他呼吸，发现他性命无碍，但是被震断了几根肋骨，须得调理大半年才能恢复。他们自知理亏，不敢斥责周芷若，匆匆将叶长青搬了下去，便道认输，不再派人出战。

　　“教主，这是怎么回事啊？”周颠看叶长青上一刻还要与周芷若拼掌，可似乎还没沾到对方就飞了出去，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如何办到的，不由得惊道，“那周姑娘，莫非会什么邪法不成？”

　　“那是峨眉派的穿云飘雪掌。掌力虚实不定，意在引开敌人内力，然后再行发力攻击，为峨眉派掌法精要所在，我曾在灭绝师太那领教过厉害。”张无忌解释道，不过他声音中同样充斥着惊讶，“没想到周姑娘的武功，已经在她师父灭绝师太之上。”

　　他为了救被俘明教弟子的性命，受了灭绝师太三掌，第二掌便是这穿云飘雪掌，他那时候虽然身负九阳神功，却只会些粗浅的拳脚招式，是以被灭绝师太一掌打得吐血不止。他学会乾坤大挪移后便不惧此掌，可如今见周芷若的掌力飘忽不定远胜灭绝师太，不禁叹道：峨眉派武学果然博大精深，使出来效果一般只不过是因为功夫不到家罢了，我如今虽然身负乾坤大挪移和太极拳剑绝学，可若是对上周姑娘这掌，恐怕也捉摸不透这掌路的虚实，只能靠九阳内力硬接。

　　“穿云飘雪掌，的确很了不得。”赵敏抿嘴一笑，当初周芷若中了十香软筋散，内力尽失之下一掌都将她肩膀足足痛了数日，那时候她气得恨不得还之以十倍，而今重见那穿云飘雪掌，她的心情却与当初大相径庭，欢喜得很。

　　“赵姑娘。”张无忌犹豫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峨眉派？”

　　他上一次见到赵敏还是在大婚之时，他在拜堂之际丢下新娘子随她离开，虽然是因义父的缘故不得已为之，但对于周芷若来说，这将会是伴随其终生的羞辱，其后他不止一次修书至峨眉致歉，望能弥补亏欠，但都被拒了回来。

　　前些日子他听周芷若说已取回倚天剑和铁指环，一瞬间心悬到了嗓子眼，以为赵敏已遭不测，后来听得那是自陈友谅手中夺来的，才稍稍稳下心。

　　哪里会想到赵敏就在峨眉。

　　周芷若不惜和唐文亮等前辈翻脸，也要护住赵敏。方才她和叶长青交手，仅用了三十多招就分出胜负，在他人眼里已是值得吹嘘的战绩，毕竟叶长青是青海派第一高手，剑法上的造诣足以比肩当年的灭绝师太。但张无忌却看出，周芷若起手逼退叶长青后若乘胜猛攻，不出十招就能将他拿下，之所以拆斗三十多招，根本是为了将他引到青海派附近，最后那截弹飞的断剑，看似偶然，但功力高深者却能看出那是周芷若有意为之，所谓削发如断头，她削了那三人的头发，是示威，也是警告。

　　张无忌虽然不清楚青海派和峨眉有什么过节，但也看得出叶长青是故意在群豪前揭露赵敏身份，若非赵敏机警，顷刻就死在了乱刀下。周芷若此举，多半是为赵敏出气。

　　“我爹爹和我断绝了关系，天大地大，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呢。”赵敏慢条斯理道，话听着似是在哀怜身世，但语调半分幽怨都无。

　　周颠听了立即重重哼了一声，道：“赵姑娘，你哪里是弱女子，论诡计，十个百个男子都及不上你。”他还在为自己中了激将法耿耿于怀。

　　赵敏笑道：“过奖了。”周颠道：“不是过奖……”他正想继续损几句，忽地听到四周传来阵阵呼喝，原来是周芷若对阵丐帮传功长老，二十招内就夺了对方的刀，手法之精妙超乎想象，引得群豪不由自主发出喝彩。

　　周芷若恭恭敬敬将刀还给传功长老，躬身对他行礼致歉，传功长老输在一个女娃子手里，原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见得周芷若谦虚有礼，便大笑起来，道：“后生可畏。”

　　丐帮等人见周芷若对付叶长青时出手狠辣，在传功长老落于下风时便严阵以待打算随时冲上来救人，后见她只是点到为止，纷纷松了一口气，对她也生出几分好感来。

　　观战其他人也明白过来，叶长青受重伤，多半是咎由自取。

　　连胜两场，周芷若退下休息，回去前往赵敏这瞥了一眼，赵敏朝她笑了笑，用口型道：“等你。”待周芷若回到峨眉木棚，她才继续道：“我听闻峨眉派乐善好施，灭绝师太的弟子中不少是她收留的孤女，便去央求周姐姐，在峨眉讨了一席容身之地。”

　　“央求？”周颠上下打量着她，一脸不信，“周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

　　赵敏抿了抿嘴，念及与周芷若的相处，面上一瞬闪过几分忸怩，但很快就狡黠一笑，道：“女儿家的私事，怎么，周先生感兴趣啊？”

　　周颠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极要面子，一个大男人，打听女儿家的事，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话，是以赵敏此言一出，他连忙道：“不感兴趣、不感兴趣。”说着还搬开椅子，离她远远的。

　　见素来以爱趁口舌之利的周颠都败在她手里，明教其余几人都被逗笑了。

　　这时赵敏瞥见昆仑、华山、崆峒几派掌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并分派弟子前去其他门派，眼下掠过了然之色，她见周芷若已打算再度上场，便微微一笑，朝张无忌勾了勾手指道：“张无忌，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许诺我三件事？”

　　张无忌怔了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老实答道：“自然记得，第一件是借屠龙刀一看，第二件……”没说完他便苦笑起来。

　　“那两件事都已办妥。”眼见周芷若缓缓步入场内，赵敏挥了挥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而后道：“那我现在，要你帮我办第三件事。”

　　“什么事？”张无忌奇道，“要我放了你吗？”

　　赵敏没好气道：“在你这我安全得很，还自己跑出去送死不成。”她凑近张无忌，正欲道出那第三件事，忽地瞥见灰影一晃，有人已纵身而出站在了周芷若之前，顿时“咦”地一声轻呼。

　　那人气度凝重，双足不丁不八的站着，抱元守一，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

　　“武当弟子不是不能和峨眉弟子交手吗？你二师伯怎地也和周姐姐过不去？”赵敏着急道。

　　张无忌看向俞莲舟，心下也是一片茫然，口中却笃定道：“赵姑娘，我二师伯决计不会故意和周姑娘为难。”

　　赵敏皱了皱眉，看向昆仑、华山、崆峒等人，察觉到他们面上的喜色，面色沉了沉，心道：他们必定是意识到芷若无意伤人，所以打算联合各门派以车轮战耗得芷若精疲力竭，那几人不足为惧，但若武当二侠也参与其中，就棘手了。

　　武当内功为玄门正宗，越往后精进越快，俞莲舟成名三十余年，武功早已不俗，如今又得太极拳剑真传，实力不逊光明左右使。而周芷若虽然武功进展神速，但是赵敏也不清楚她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是以看到俞莲舟上场，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见俞莲舟前来讨教，周芷若也很是意外，随后，便听得俞莲舟缓缓道：“当初我兄弟四人受困万安寺，六弟更是险些终生残废，按理必要赵敏血债血偿。”说着他看了场外的殷梨亭一眼，后者念及遭受过的痛楚，不禁面露悲愤。

　　周芷若苦笑道：“俞二侠说得在理。”就算她有心包庇赵敏，也无法扭曲是非黑白。

　　唐文亮等人听得俞莲舟这番话，不由得得意一笑，谁知下一刻，俞莲舟就话锋一转：“但武当派与峨眉派世代交好，周掌门虽然包庇赵敏，却也助武当免遭奸人算计，其中恩怨难断，不如一战以清算，若我胜了，便要那赵敏留下一指偿罪，若周掌门胜了，那我无话可说，不再过问万安寺之事，你看如何？”

　　周芷若惊讶地瞥了俞莲舟一眼，见得他面上的隐忍，暗暗叹道：我原以为俞二侠是来寻仇的，看来还是看低他的气度了。

　　俞莲舟这番话，看似是寻仇，实则已网开一面，赵敏折辱四侠、手下捏断殷梨亭四肢，还险些覆灭武当，这些事，无论哪一件按武林规矩，都须得以命偿还，俞莲舟却只要断她一指，这已是极大的让步。最重要的是，这一战后，无论输赢，武当都不会继续追责于赵敏。这样一来，以武当和峨眉的交情，少林、昆仑、华山、崆峒等四派必然要投鼠忌器。

　　那几派掌门听了俞莲舟一番话，笑意已荡然无存。

　　“俞二侠宽宏大量，芷若感激不尽。”周芷若拱手道，“只是赵姑娘投奔峨眉时，我曾允诺会护她周全，我若输了，愿自断一指替她偿还罪责。”

　　群雄听得她这几句，顿时一阵唏嘘，张无忌暗自吃惊时，忽听得哐当一阵响，却是赵敏站起了身子，往前几步似想说什么，他连忙拉住赵敏，安慰道：“赵姑娘，别担心，就算周姑娘输了也不要紧，我一定去求俞二叔网开一面。”

　　赵敏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她知晓俞莲舟此举其实是袒护峨眉，但仍是忍不住迁怒他道：早知道在万安寺就不给武当留面子了。

　　当初她与张无忌约下三件事后，不想激怒他，所以在万安寺对武当也格外手下留情，除了峨眉派外，武当弟子同样没有遭受断指之痛。

　　可她转念一想，若非当时留情，此时俞莲舟要的恐怕不止是一根手指了，不禁又轻轻叹了一声，望向周芷若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担忧。

　　虽然张无忌如此保证，但赵敏知道周芷若多半不会承这份情。

　　此等了断恩怨之事，岂能言而无信？

　　赵敏闭上眼，缓缓坐回去。她从不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那时候她身为蒙古郡主，替父王剿灭六大门派是职责所在，懈怠了才是愧对父兄。可如今连累了周芷若，仍是免不了心痛。

　　你可一定要赢啊——她心道。

　　见周芷若如此骨气，俞莲舟眼底闪过一抹赞许，应道：“好，一言为定。”而后抱拳还礼，道了声“周掌门请”，便呼的一掌，迎面劈去。

　　周芷若没有使白蟒鞭，而是空手相迎。

　　俞莲舟双掌如风，招式奇快，周芷若亦不落下风，步法轻灵，掌路虚实莫测，青灰二色须臾间就在场上缠作一团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