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断情绝爱

　　沐忘尘看着梵叶的举动, 语气忽的冷淡下来。

　　“你去了也阻止不了, 有些事情本就是你无法改变的。但你不可以改变, 不代表小七也不可以。你可知道为什么小七即便吞了蛟龙的妖丹却还是只有一尾么？”

　　梵叶愣住，回头看他, “为什么？”

　　沐忘尘摸着怀中的兰仲初，兰仲初安静的躺在他怀中, 开口替他答道, “因为小七不是小七。小七出生那日，魂魄便不完整，几乎无法存活。狐父狐母耗尽灵气想护着她, 结果都没有成功。我记得小七当时小小的，白白的，还未睁眼看看这世界。狐母哭的伤心, 狐父也束手无策。你可知后来是谁救了小七？”

　　梵叶紧闭双唇，摇了摇头。

　　兰仲初继续道, “是佛祖。此事我兰家人都知道, 是佛祖给了小七一颗护心镜，才使得她能健康长大。也因为如此，狐父狐母与一众兄弟姐妹都对小七疼爱有加, 因为小七能活下来, 很是不易。还记得我曾让你带着小七离开么？”

　　梵叶急忙点点头。

　　“青丘的变故，狐父早就察觉了，一来是不想小七卷入其中，二来也是因为小七若是回来, 便意味着失去。她所失去的，将是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狐父狐母那般疼爱小七，又怎么忍心她失去呢！你第一次悄悄来青丘，其实狐父狐母就已经知晓，就如你杀了伤害小七的道人丢在了青丘山下，那些年你暗中守在小七身边，看着她长大。这些我们都知道。

　　佛祖说过，你们之间的命运纠葛，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到今日我也才明白，就算那日你带小七走了，也逃不过命运。”

　　兰仲初说着又轻叹一声，“青丘遭逢大劫，小七眼见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她没有得选了。”

　　梵叶似是明白，出声问道，“小七是不是与噜儿……”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兰仲初倒是点点头，“噜儿是小七另一半魂魄。”

　　梵叶只觉心头一紧，难怪她每次见到噜儿，总觉似曾相识。

　　“所以，你们要抓走噜儿？”

　　兰仲初摇了摇头，“她们二人本就是一体，却又无法同时出现。因为只要噜儿醒着，小七便进入睡眠期。小七醒时，则是噜儿睡着的时候。”

　　梵叶顿时恍然，难怪噜儿一睡着，就很难清醒。

　　“那这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从轮回转世的那一日，到今天，是不是都是注定好的？”

　　沐忘尘打断道，“你以为佛祖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么？呵，你这尼姑怎得就不明白呢！小七为了你，可是费尽心思，没想到你竟比兰仲初还要痴傻。”

　　兰仲初在他怀中轻咳一声。

　　沐忘尘咧嘴一笑，安抚的在他额上轻轻拍了两下，“神也好，妖也罢，人也好，鬼也罢，所有的结果都是自己选的。你以为你能逃的掉吗？”

　　梵叶目光一紧，挥动手中的伏魔杖，劲气穿过，沐忘尘的身影却是消散成风沙。

　　梵叶此时才惊觉自己的大意，竟没看出，这不过是沐忘尘的幻影而已。

　　从头到尾，何时是真，何时是假，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不过一场骗局而已。

　　骗了她的不是别人，就是兰无情。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唯有她一人蒙在鼓里。

　　“小尼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莫要太计较了。佛祖不是不近人情，是你一直看不清。但也因为你，我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了。后天的万妖宴，我们会在那里等你。”沐忘尘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梵叶看向四周，已是置身在一处荒凉，无助之地。

　　转头看着已近黄昏的天，透过层层白云，直入天宫的某一处幽静花园之中。

　　天帝手拿黑子，不知如何落下。

　　无相佛陀端坐天帝对面，盯着棋盘上的人，“历经重重考验，天帝是否还坚持？”

　　天帝面露难色，“摩罗伽入地狱之苦，兰草仙子经天火焚身之苦，不过因为一个情字。这棋局变化，牵扯到了青丘，佛祖难道真的不管不问？”

　　无相佛陀笑道，“上古妖兽大多陨落，青丘虽在劫难逃，可未必不是新的开始。这盘棋，还没有下完，且走且看吧！”

　　天帝不明白，目光盯着棋盘，手中黑子迟迟不知落在哪里。忽的一宫女端着果盘送来，却是冒失的将果盘撞到了天帝手中棋子。

　　黑子掉入棋盘之上，天帝连忙要将那黑子拿起，“这个不算，这个不算。”

　　无相佛陀出声阻止道，“落子无悔，呵呵，看来都是天意。你我也逆不得天啊！”

　　天帝气的吹胡子瞪眼，那冒失宫女更是吓的跪在了地上。

　　不由偷偷看了一眼棋盘，这一撞，竟是撞了个死局。当下脸色一下煞白，低头不敢言语。超 多小 说等你宠爱，快 来吧，，霸儿司务贰麟麟酒

　　无相佛陀起身，望着棋盘中的人，露出满意笑容，“也是时候，该告诉她一切了。”

　　……

　　等到梵叶回到噜儿所待之处，兰无情已经走了，噜儿也不见了。

　　她颓然跪在地上，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的一切皆从五百年前而起，她偷看极乐经，入地府，转轮回，择妖道，于法惠庵修行。等寻到了兰无情，与她相遇，同去西天。可又因为极乐经而分开。

　　所有人似乎都知道，所有人似乎都受了上天安排而出现，可没有一人告诉她。

　　而最最不该骗她的竟是她一直相信的人。

　　兰无情！

　　梵叶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三个字，一手抓着地上的泥草，一手借伏魔杖撑着身子不至倒下。

　　忽的她怀中的魂珠从僧袍之中浮出，闪着异样的光辉。

　　猛然间魂珠破碎成无数碎片，落在地上。

　　梵叶低头看着那些碎片，伸手拿起一块，魂珠的碎片立刻又在她手中聚拢起来，重新整合成一块琉璃镜。

　　她抬眼看去，镜中人是她自己的模样。可慢慢这模样被雾气遮挡，等雾气散开的时候，镜中却是五百年前的自己。

　　……

　　五百年前，佛祖坐下童女摩罗伽与兰草仙子因触犯天规受罚。

　　摩罗伽暗中偷走了极乐经，窥得先机。可惜只看到一半，就被人发觉。慌忙之间，便寻了天宫一角躲藏。

　　谁知此时一灵蝶落在她怀中，偷偷吞下一半极乐经。

　　这也是为什么此后梵叶与佛祖打赌，本赢得极乐经，可再去看那极乐经时，始终还看不到结果。因为其中一半早就让那灵蝶吞入腹中了。

　　而为救摩罗伽，兰草仙子甘愿脱仙骨，受天火焚身之苦，只为渡她。

　　无相佛陀不忍她如此，便问，“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兰草仙子笑答，“不悔。”

　　兰草仙子轮回转世，那灵蝶因日日受兰草仙子悉心照料，心生感激。为报恩，则暗中藏在了她袖间，也随着一同去了人世一遭。

　　偏巧，这兰草仙子入了青丘兰家，这灵蝶则投于青丘鹤家。

　　一个便是兰无情，一个便是鹤离。

　　鹤离出生，体含金光，鹤颜自他体中逼出了极乐经残片，视为瑰宝。

　　此后暗中修炼，突破六尾。

　　只是人心一旦有了更大的欲求，即便是亲身骨肉也不会有半点犹豫。鹤颜取了鹤离的妖丹，得到完成的半部极乐经，不仅突破八尾，野心也随之更大。他想要的，是整个天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丘祸事，人世之劫起因竟都是因为她。

　　梵叶心中顿时苦涩难受，若她没有偷走极乐经，或许就不会这般。

　　五百年她暗中策划，本是不想被佛祖所困。结果如今，困住她的不是佛祖，而是她自己。

　　暗沉的天色，涌出一片七彩光芒，梵叶抬头，琉璃镜便消失手中。

　　她立刻明白，双手合十，诚心悔过。“佛祖，弟子此番知错了。”

　　无相佛陀自云后开眼点头，欣慰道，“一切有为法，法皆云中雾。如雾不辨事，心结自难梳。你历经身苦，心苦，情苦，不舍之苦，必舍之苦，所幸，回头是岸。”

　　说罢，无相佛陀伸手将那半部极乐经递到梵叶面前，悬浮半空。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佛之至宝，这极乐经中所藏不过是人世的各种欲望。能看透这经书之人便是摈弃贪嗔痴等欲念。而无法控制自己内心之人看了，便是自己的心中魔障。欲由心生，魔由心起。人世间的种种诱惑，足以让人忘记本心。

　　鹤颜如此，你也是如此。”

　　梵叶低头，“青丘祸事，因弟子而起，弟子羞愧。”

　　无相佛陀沉吟片刻，“兰草仙子的劫难，也因你而起。但她仍甘愿为你脱了仙骨。即便青丘祸事平息，她也再无法入天宫。你若是还想与她在一起，则是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佛祖！”梵叶急急出声，半响不知如何说。良久，方道，“弟子与她之间，是真心相爱。”

　　无相佛陀点点头，“五百年前你因情爱自甘堕落入了妖道，你可知为何你没有成魔？”

　　梵叶摇头，“弟子，不知。”

　　无相佛陀：“因为兰草仙子知道你心生魔障，遂将你自身魔性封在了自己身体之中。为平息这股魔性，她自愿受天火焚身之苦。以至魂魄分离，一半落入青丘，一半坠于人世。自你上次看过那半部极乐经，心中魔性又起。而这魔性则是在蚕食着她的心智。她已种下杀孽，难以自拔。而她另一半魂魄，为善意所化，你心魔越重，她所受之苦也越深。

　　一旦她的魂魄得以完整，心魔总归是会侵吞她的善知。届时天地毁灭，一切或许又将陷入混沌。

　　她知一切，却不说，便是怕你自责，她亦是真心为你。只是你们之间的情爱，从五百年前转世轮回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场天灾人祸。

　　你可以不顾天下人，但你真的愿意让她承受这一切罪孽吗？”

　　梵叶未曾想过，她竟为自己牺牲到这般地步。

　　只因真心，才会如此渡她么？

　　梵叶的心似被万箭穿过，痛不欲生。

　　为何要这样渡她，为何就一定要与她分开？

　　“究竟什么是爱？”她不明白，只得向佛祖求解。

　　无相佛陀将经书放在她手中，那经书便化作一朵无蕊之花，这花耀眼异常，只看上一眼，就难以挪开目光。

　　“还记得当初那桃树精吗？为救情郎，犯下罪孽，死亦无悔。凤凰与無鲢，朝夕相伴，無鲢犯下罪恶，凤凰去了地府受过百年。唐恕凡胎肉身，为救兰无霜，死于黄鼠狼之手。墨韵本该一心修行，却为了梦灵放弃所有，只因心中不舍。司徒封替崇瑶赎罪，入地狱断魂肠，崇瑶亦同他灭于天地。沐忘尘千年陪伴，换兰仲初断尾之苦，终明心中事。这些何以不是爱？

　　兰草仙子为了你，尝尽天火焚身之苦，父母兄弟生死离别之苦，情爱不得之苦，入魔难拔之苦。这所有的苦难，皆是因为爱。可她却比你更清楚的是，人世大爱。待得她魂魄归一，九尾妖狐现世，除去鹤颜之日，便也是她阳寿将尽之时。你可知为何？”

　　“为何？”梵叶不解。

　　无相佛陀伸手化境，透过幻境，梵叶面色凝重。

　　她眼看着那些无辜人，家破人亡，眼看着他们被无端卷入青丘祸事之中，眼看着他们被恶妖啃食撕咬，眼看着三岁孩童目睹双亲死于眼前。

　　“这一路荒凉如你所见，很多人或许不知明日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白骨哀哀，宛如人间地狱。所以兰草仙子，唯愿你所造一切罪业，也能以她身死而消。让世间一切，回到它原本的样子。她愿自断九尾，换人世祥和。”

　　梵叶心中震撼，难以言语。

　　眸中泛红，俯首低头。“弟子之情爱，让她付出太多，弟子欠她的，也实在太多。她处处维护弟子，弟子却一心执念，为情爱所困，失了本心，也让世人身受疾苦。弟子愿助兰草仙子一臂之力，以赎弟子之罪。”

　　无相佛陀了然，挥手将那伏魔杖化为玄铁匕首，落于梵叶面前。

　　“九尾出，她心智也会慢慢消失。你需以这绝情匕首断九尾，遂她心愿。只是一旦拿起这匕首，心中情爱皆需断。若是不断，则如万蚁噬心之痛。摩罗伽，你可愿意？”

　　梵叶沉默了许久，天宫之上，第一次相遇，情根深种。

　　人世相遇，情深不移。

　　往事一幕幕，像梦却又不像梦。

　　她痴痴一笑，“世上已无摩罗伽，弟子梵叶愿意舍情弃爱，遂她心意。”

　　梵叶伸手，将绝情匕首拿起，心念一动，全身疼痛无比。

　　夕阳早早坠落，也迎来一夜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