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玉灵桑

  我出了寒潭,也不及收拾整顿,便直奔书库。念灵正在那里,见我来了,不由得惊呼一声:“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也没穿好?”

  我如今衣服皱皱巴巴贴在身上,一点都不整齐,和这高贵的天宫格格不入。可我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你可知有哪本书记载了岐灵大神的事迹?”

  “岐灵大神?”念灵看起来十分疑惑。

  她很显然是不知道的。

  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我自己去寻。”说罢,我便钻进了那些成林的书架里,仔细翻寻着。我相信,总有那么一本书里会提到这岐灵大神。

  那时我翻看那名为《上古秘史》的画册时,倒是在里面看到了岐灵之名。只是那一页是一片空白,似乎被有心人特意消除了所有存在的痕迹。如今世人,连昙青之名都不甚了解,又何况岐灵?

  “你今日怎么突然这么暴躁?”念灵皱着眉头问我,“你不是去服侍上神沐浴了吗?”

  “我本性暴躁!我是红尾伯劳,是雀中猛禽!”

  我一想起方才寒潭边的事,便有些生气,也有些气馁。

  我在她心里永远比不过这岐灵大神的。岐灵是她的师父,是她逝去的旧梦,而我就在她眼前,还只是只最不起眼的红尾伯劳。

  人总是这样,对逝去之物过分怀念,而对眼前之人视而不见。

  我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岐灵在她心中的地位了。我认输了。

  可我不想输得稀里糊涂,我想知道,这岐灵大神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岐灵、岐灵……

  我默默念着岐灵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动:思棋、念灵……

  想着,我不禁苦笑:“原来如此啊。”

  “你自言自语什么呢?”念灵走到我身后,问我。

  我正跪在地上翻看书籍,听了这话哽咽了一下,抬眼问她:“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上神啊,思棋的也是上神起的,”念灵十分不解,“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我低下头:“没什么。”

  昙青把自己强留在七万年前的世界,她拒绝接受任何新事物,她让自己模样如故、习惯如故,她把自己对师父的思念表露于贴身女官的姓名之中……她将自己从一个活泼开朗之人变成一个孤高威严的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在史册上也难寻姓名的上古大神岐灵!

  我全都明白了。我明白了昙青古怪的性子,也明白了,她究竟心属何人。

  我想着,近乎癫狂地翻着那些书页,偌大的房间里充斥着我翻书的哗啦声,格外刺耳。翻完一本书没有找到“岐灵”二字,我便随手把书丢在一边,又抓过另一本书开始找寻。

  “你这是做什么?”念灵急了,跟在我屁股后面收拾着。

  我却不理会她,只是发了疯似的一本一本翻着书。念灵终于恼了,把手里的书扔在地上,对我道:“你自己收拾吧!”说罢,抬脚便走了。

  我红着眼,丢下一本书,又翻开另一本书……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不知过了多少日,我不曾踏出过书库一步,整个书库几乎也被我翻遍了。念灵和思棋中途想进来劝我,可我并没有心思理会她们,她们便又扫兴离去了,然后再没来过。

  甚至敖蔚也曾看不下去,过来同我道:“你把这书库弄得这样乱,我要打扫到什么时候啊!”

  我也没有理会她。她见我不理她,冷哼一声,转头便走了。

  而昙青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终于,我又来到了那不起眼的一角,抽出了那《上古秘史》,翻到了记载岐灵的那一页……那一页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我登时泄了气,抱着那画册无力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目视前方。

  “岐灵啊岐灵,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喃喃道。

  所有书里都没有提到岐灵,唯一提到岐灵的一本在我怀中,而有关岐灵的记载都被消除了。

  这个岐灵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如今,岐灵只存在于昙青的记忆里,再无别人知晓了。

  想着,我随意地翻来这《上古秘史》,不禁苦笑,用手轻轻点着这本画册,嘲笑它道:“只言物而不说史,你算什么上古秘史?”

  说着,我不自觉地翻到了一页,却愣住了:苍玉灵桑。

  “苍玉灵桑者,天界桑木也。形如龙桑,高三百丈。食其叶,则灵力大增。岐灵大神爱之,赐名‘苍玉’。”

  我看到这记述,不禁笑了:原来她平时里最爱栖身的苍玉灵桑,也是岐灵所爱啊。

  她的生活里、心里处处都是那岐灵大神的影子,似乎,已没有我容身之地了。

  我又想起了她曾好几次对我欲言又止的情景。她说我很像一个人,再联想一下这些事情,莫非,她是觉得我像岐灵?

  哦,这便也说得通了。为何孤寂七万年的昙青上神,会突然对我这个蛮荒小妖动了心?的确是因为我特别。但这“特别”不是我的“特别”,是岐灵的。

  我越想便越失落。我曾因她喜欢我得意了许久,而我如今却意识到,这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她只是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罢了。

  她曾为我冰封四海,可以她的能力,冰封四海不过是挥挥手就能做到的小事。可她为了岐灵在七万年中做了这许多事情,又怎是我能比得上的?

  想着,我心口开始抽疼,那半衡玦灼烧的感觉让我有些承受不住。这是第一次这么痛,痛到我觉得心头仿佛被火烧了一般。我眉头紧锁,紧紧抱着这本画册,捂着心口,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梦里,我又来到了寒潭边。一身青衣的昙青依旧立在潭边。我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轻唤她:“青青――”

  她却看向我身后,一笑:“师父――”

  我猛然惊醒,缓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回了自己房间。

  思棋在我榻前坐着昏昏欲睡,见我醒了,便清醒起来,问我:“你可感觉好些了?”

  我心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我捂着心口坐了起来,道:“好些了。”

  “你可吓死我们了。”思棋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了?”我问。

  她答道:“九公主进书库洒扫,见你昏倒在地,面色苍白。她伸手探了一下,发现你灵力全乱了,可把她吓坏了。”又问我:“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低了头道:“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我喜欢昙青,我想拥有全部的她,想拥有可以对我坦诚相待的她。可她宁愿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宁愿守着另一个人的回忆过几万年,都不愿对我吐露半点心声……她对我仍有隔阂。

  说到底,我只是十分在意我在她心中地位罢了。

  可我有什么资格奢求那么多呢?我只是一个蛮荒小妖,而她念念不忘之人,是上古大神啊!

  思棋见我心情低落,便又关切地问我:“你可还好?可是心里不痛快吗?是和上神闹别扭了吗?”

  我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便问思棋:“她可来过?”

  思棋答道:“自然来过了,还待了一阵子呢。”

  “她可曾说什么?”我忙问。

  “上神一向寡言少语。”她答道。

  我沉默了一瞬,就要起身。思棋忙扶住我,埋怨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身子还虚着呢!”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努力像平日里一般插科打诨,道:“你放心,我如今既然体虚,那也做不了什么坏事了。”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思棋道,“我可不敢让你随便出去逛,万一一会儿你又昏了可怎么办?”

  我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笑了:“我也没有那么虚吧?你这样说的,好像我是个纸人,脆弱不堪。”

  “你以为你如今能比纸人强多少呢?”思棋反问了我一句。

  我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我怎么着也得是个纸鸟吧?”

  思棋这次倒没有理会我满嘴的胡言乱语,而是坐了下来,低声问我:“你和上神究竟怎么了?我看上神这几日也是冷冰冰的,不如你在她身边时那样精神。”

  我抬眼看向思棋,又垂了眼,叹了口气:“我只是忽然发现她有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而我相比起来是那样的无关紧要,有些失落罢了。”

  “旧情人?”

  “嗯。”

  我本来想说出岐灵之名,可我转念一想,昙青这许多年都未曾主动说出过这个名字,她或许并不想让人知道岐灵的存在。若我说了,她知道了,只怕会怪我。

  “什么样的旧情人?”思棋问我。

  我想了想,答道:“一个,我怎么比都比不上的旧情人。”

  思棋笑了,又问我:“那这旧情人如今可在上神身边吗?”

  “何意?”我有些不解。

  思棋敲了下我脑袋,道:“你傻啊!那人不在上神身边,而你在上神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还不懂吗?依我说,你也别管什么旧情不旧情的了,总之现在上神和你两情相悦不是吗?太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听了,想了一想,豁然开朗!于是我一把握住思棋的手,感叹道:“思棋姐姐,我可从未想到你如此精通感情之事!”又笑问:“说,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经验呢?”

  思棋笑着甩开了我的手,道:“我能有什么经验?”然后她从袖中掏出了十几本书摆在我面前,递给我看。

  我随手接过一本,打开看了,登时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笑成一团。

  那书名是《女人,你可别玩火了》。

  不过我的女人不是玩火的,是玩冰的,有时候还玩冰火。

  “你每日都在看些什么?”我笑着问思棋。

  思棋看起来似有万般无奈,她撑着下巴对我道:“这天宫冷清乏味,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吧。”

  我听了这话,不禁又低落起来。

  昙青整整七万年,没给自己“找点乐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纸人,也不是纸鸟,是醋鸟

苍玉灵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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