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回
“东海九公主敖蔚，修炼禁术，私藏妖神魂魄，图谋不轨，罪无可恕！”
天帝的话传入我耳中，我脑海中顿时轰隆一声，一片空白。我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谭青，却见她也是一脸错愕。
“一千年前，你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护住了妖神的魂魄……”谭青说着，嘴唇发颤。她的眼睛登时红了，我也明白，我们如今的处境不容乐观。
我又看向了被吊在空中的敖蔚，她面色苍白，也被封印住了所有的灵力。堂堂东海九公主，就这样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
妖皇的面色也有些紧张，他在云端上似乎和天帝说了什么。只见天帝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忽然间想起来，妖皇的恶念也被妖神所吞噬，既然我如今和妖神的魂魄同生共死，那他应该也是一样。
天帝应该不会伤害敖蔚，可保不齐天帝存了更大的野心。既然杀了敖蔚能一举毁了我和妖皇，那何乐而不为？
谭青吞咽了一下口水，努力冷静地分析着：“你说过，妖神死，你也会死。如今九公主私藏妖神魂魄，她又落入了对方手中。承元投敌，这虞泉水镜又有半衡玦压制你的灵力，我如今只是一个凡人，思棋念灵堪堪自保而已……”
我听了，神情凝重起来，握着她的手也更用了几分力度。
“我们今天会死在这里吗？”她望着那片云，问。
我摇了摇头，一咬牙，道：“不会。我们都会活着，好好地活下去！”说着，我转头看向她，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们要好好过日子！谁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她一愣，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却仍是强笑着道：“我相信你。”
我一时心酸不已。她明白，我们如今处境危险，若想脱身怕是难了。她自然也明白，我所说的话，极有可能是实现不了的。
思棋和念灵不知何时回到了我们身边。我紧紧握着谭青的手，舍不得松开，生怕这一松开便再也碰不到了。
“你们保护好她，”我对思棋和念灵道，“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带她平安离开！”
念灵红了眼，点了点头。思棋却哑着嗓子，道：“你，你也要回来。我们一起回钟山天宫，少了谁，钟山天宫都不会是从前的样子了。”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尽力。”说着，我抬眼望向了敖蔚的方向，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我去去就回。”我道。
说着，我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谭青的手。她似乎也舍不得放开我，竟不自觉地虚抓了一把，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能碰到。我一跃而起，又变出一根红羽来化为屏障，将她们三人护住，这才向天帝和妖皇所立的云端上飞去。
妖兵天将还想上前阻拦，可经历方才那一乱，再重整军队明显需要时间。如今的他们不过是一团散沙，我轻而易举地便飞到了那云端前。只见天帝的手里紧紧拽着一根绳索，而绳索的另一端就缠在敖蔚的手上。
“放了她，”我冷冷说着，手上暗暗运力，“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难道放了九公主，上神便会留情面了么？”天帝微笑着反问，又狠狠拽了一下那根绳索，敖蔚的脸上登时显出痛楚的神色来。她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休要执迷不悟！”我道。
“执迷不悟？呵，五万年前，天地间秩序混乱，人神妖混居。本座创立天庭，立下规范，这才使天地重回于宁静。本座，才是这天地间最伟大的神，”天帝努力保持着微笑，“凭什么，本座要臣服于他人？还是几个只顾自身情爱，全然不顾天地秩序之人！”
我一时微怔，一旁的妖皇却趁机偷袭，一掌向我打了过来。我没有防备，右臂便被狠狠击中。
妖皇和天帝，都是五万年前拼来了如今的地位。若他二人联手，加上承元，全力以赴，再有千万将士围攻，如今灵力渐弱的我还真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想着，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却仍强装镇定。此时此刻，唯有先发制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敖蔚还在他们手里……
“妖皇，你心里清楚，东海九公主决不能落入天帝手中，”强攻不成，唯有智取，我如今唯有挑拨离间，才可能搏得一线生机，“你就这样放心与你不和几万年的天帝吗？”
妖皇有些犹豫，却听天帝笑道：“上神真是好口才。可如今，我们胜券在握，你如此挑拨离间，不过是徒劳罢了。”
“羽徵，”敖蔚忽然开了口，这是她今日见了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她只是笑着，仿佛解脱了一般，那样的淡然而轻松，“别管我。”
“九公主，”我忙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是我的朋友！”
她眼眶微红，却只是笑着，道了一句：“对不起，没征得你的同意，便擅自做主，保全了妖神的魂魄。”
我听了，一时心酸。妖神对她做过多少恶劣的事，而她却为了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回护妖神！那本是她恨之入骨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千年之前，在妖界，我怒杀妖神。在我的魂魄将散未散之时，离封印妖神之处不远的敖蔚当机立断，将妖神将散的魂魄尽数化进了她自己的身体里，又偷用禁术把那些东西全部封在了自己体内。妖神魂魄会侵蚀她的意识，她不得已，又怕被人知道，只好假做镇守仙山，将自己长久地囚于那里，用仙山灵力来制衡体内的力量，偶尔才出来那么一两次。同时，她自己的身体也在抗衡着，可妖神的力量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因此，不过一千年，她的身体便已撑不住了。
那日谭青十八岁生辰，敖蔚化出真身来，尽是疲态，看起来虚弱至极。我当时注意到了，却并未在意。却不想，一切竟是因我之故。
她坚持了一千年都没被同化、没被控制，这是如何的辛苦！单纯的可怜，傻的可悲，却又是那样热烈而真挚……世间，怕是只此一人了吧。
“上神，”天帝看似威严地说着，“你心里清楚，我们的目标只是你。你若肯降，九公主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东海。不止九公主，还有转世了的钟山之神，都会安然无恙的。”
“羽徵，”敖蔚又开了口，微微笑着，“放心。”
她说这句话时，似乎瞥了一眼一旁的承元。是那样的一闪而过，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可接下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见她忽然仰天长啸，一股黑气登时笼罩了她。天帝一惊，就要拴紧绳索，可已然来不及了。绳索登时崩裂开来，敖蔚整个人也被黑气萦绕，一转眼，她便现了真身――一条散发着邪气的绿龙。
她竟冲破了体内禁制！
我不由得惊呼一声。妖神魂魄若是掌控了敖蔚，后果不堪设想！想着，我也顾不得天帝妖皇，便直向绿龙冲去。
绿龙看了我一眼，又口吐人言，道了一句：“放心。”接着，一道夹杂着绿光的黑气一闪而过，从她体内闯了出来，兜兜转转竟附到了我的身上。
那是我千年前设计妖神时给出的恶念。
我一愣，看向绿龙，只听她道：“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撑不住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把宝剑从她背后贯入。她明明感觉到了那剑，却强行控制自己没有躲闪，任由着那把剑刺入她体内……
是她在控制那剑！
登时，血流如注。点点血迹喷溅在了我的脸上，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耳畔传来妖皇痛苦的嚎叫声，我知道他命不久矣。
敖蔚化回了人身，看向我，不受控制地渐渐化作烟尘。
“九公主！”我一惊，忙要去抓她，可如今灵力受限，我却怎么也做不到。
“羽徵，”她轻声笑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妖神就要死了，我终于给自己报仇了。”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最后一刻解了禁制，趁她还没被妖神完全控制的时候放了我的恶念，又自毁于人前，重创妖皇不说，还防了妖神控制她来作乱。她竟然、竟然……
她的笑容渐渐变得透明，逐渐化为了灰尘，飘散在虞泉的山谷里。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徒劳地想要抓住，却只能抓住那一缕风……终究也不知道成没成功。
何苦，这是何苦！
与此同时，巨蟒的尸体也从山巅上落下，直直跌入了虞泉湖底。一代妖皇就此陨落，妖兵一下子便乱了。
正当我微微发怔没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腰上一痛。回身看去，只见天帝趁我不注意，正拿着一块玉石制在我腰间。
“诛杀羽徵，为妖皇报仇雪恨！”妖兵乱哄哄地喊着，虞泉山谷内呼声震天。
我如今离湖水太近，灵力越来越弱。天帝实力也不差，将士们排兵布阵，似乎不把我封印镇压便誓不罢休。我撑不住，只得勉强抵抗着，满心记挂的都是我的青青。我不住地寻找着她的身影，她不知去哪了。正心急如焚之时，忽又一眼瞥见某处山石之上，一群妖兵正围攻她和思棋念灵！承元不知去何处了，思棋念灵拼死相护，可终究力不能敌……
“她已然是个凡人，你们竟连凡人都不放过！”我怒不可遏，对天帝吼着，拼了命想挣脱束缚。
天帝却是一笑，道：“既已决定做一番大事业，那自然要永绝后患了。”说着，天帝又拿出了一块玉石，狠狠向我一击！
我顿时只觉头昏目眩，天地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扭曲而黯淡，我浑身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去，一切似乎都将在这里结束。
可接下来，一块石头也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天帝的头上。天帝的面目登时有些狰狞，灵力也有些偏了。我忙暗暗运力，想方设法地想要挣脱。
“羽徵！”我隐约听见我的青青在远处唤我。
青青、青青……
恍惚间，我看见她跌跌撞撞地用着她那并不熟练的驾云之法，向我这里踏云而来。那样的关切，那样的惹人怜爱……
那石头是她砸的。
但她可不能过来，她好容易脱身，该立刻离开虞泉，而不是过来徒劳地救我！
她这样不顾一切地跑来，分明是在送死！
“快走……”我看向她，一边努力挣扎着，一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来，眼里不知何时竟盈满了泪水。
“我不会丢下你的！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处！”她冲我喊着。
她一向如此感情用事。明知自己凡人之躯今非昔比，却还是为了我，毅然决然地赶赴凶险之地……感情用事，简直愚蠢！愚蠢！
可我偏偏为她着迷，为这份“愚蠢”着迷。看到她为我感情用事，我心中竟全是无法掩盖的满足感。似乎我迷恋的便是她这副模样，或许便是她一直以来的至情至性触动了岐灵内心压抑的情思，这才让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可此时此刻，我更希望她能安好。
我还是没有办法保护她，我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人……我的灵力即将被尽数封印，我，撑不了多久了。
眼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近，天帝似乎审视猎物一般地瞧了她一眼，然后便微笑着一挥手，毫不留情将她从云端上打落。她惊呼一声，便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而我也在此刻挣脱了束缚。
我看见她向湖中坠去，猛然想起承元说过的话：虞泉之水，凡人沾了，便是销肉蚀骨！
我一惊，顾不上离湖水太近只会加速灵力被削弱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向谭青的方向冲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太晚了，太晚了……
她望着我，也伸出了手。可就在我二人指尖刚刚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我登时感觉眼睛被溅起的水花打湿，重物落水的声音也在此刻充斥了我的世界，随即便是死亡般的寂静。
“青青……”
我好容易睁开了眼睛，红着双眼，四下找寻她的身影，却除了一根漂浮的红羽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伸手拿起那红羽，忽然又感觉背上一痛，一块玉石狠狠击中了我，将我也击沉入了水面。
我一点反抗的精力都没有了，任由着天帝以玉石为针眼排兵布阵，将我困死在了湖下。
我在湖水里顺流漂浮，脑海中尽是我的青青。我整个人近乎呆滞，一句话都说不出，一声哀嚎也喊不出，只是呆呆愣愣地，想着她。
她再次这样消失在了我的面前，而我的余生就要在湖底度过了。所有的承诺，都化作了空谈。
“你又来了。”
我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看，只见自己又到了玉石跟前。
我木然地看向玉石，一言不发。
“你这是悲伤吗？”玉石又问。
我依旧没有回答它。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良久，我终于开了口，问那玉石。我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
为何这一次，我们还是要以这种结局收场？为何我们还是要阴阳相隔？
玉石却只是道：“你已看过了。”
“只是几片浮云而已。”
“是，几片浮云，”玉石道，“而非湖底。”
我意识到了她这话的言外之意，低垂的眼睛忽然抬了起来。莫非……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一切都还有变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此时响起，湖水忽然翻涌起来。我抬头望去，只见湖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条冰龙莽撞地闯入，冲破了重重封印，掀起一阵阵巨浪。
我登时心神一震！
是她！
“大胆狂徒，当本尊这个战神是摆设吗？”
我若没记错，这当是她第一次自称战神。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破局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