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归途

  梁冠璟是第一个看见苏铭玥的, 队伍驻扎在坡下避风处, 很需注意执哨换岗, 以免被近在咫尺的远安镇守军发现。否则乘风而下,顺坡俯冲,对他们的冲击太大。她时不时地朝那个方向张望, 虽然也不指望看到苏铭玥,毕竟寒风呼啸的大漠,她应当坐在马车里才是。

  然后她就看见一骑翻上高坡, 伫立在风里的那个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苏铭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与她一别经年,已经恍若隔世,她记忆里的苏铭玥总是简单素净的打扮, 但是如水双瞳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不需多说一句,她与她便知道彼此的心意。

  她还是像她记忆里一样美,身着异乡御寒的破皮烂裘也不失半分颜色,像浸淫在醉花阴里的一枝白梅,像写在春闺纱帐上远山如黛的几行送别诗。

  那是梁冠璟杀气荡漾的半生里唯一的温柔,依稀记得那年三月春雨的路上, 落英缤纷, 她们打伞并肩同行,穿过京城的街巷。

  如今伫立北国萧杀的寒风中, 她依然美得像江南春色,仿佛身后立时能绵延出十里飞花。

  梁冠璟上马飞奔向前, 马蹄特特,待得近了,彼此打量,相视而笑,相看泪眼,复又破涕为笑。

  身下的马躁动不安,甚至影响她们彼此更靠近,两人几乎同时下马,紧紧拥抱在一起。

  坡下的人都看见了,梁玄琛双目失明,但是他知道她们现在是怎样一副情景,因为车里的孩子不闹了,常清河都不说话了。

  “站在坡上不冷吗?”李明堂歪着脑袋说道。

  两方人马终于汇合,拔营启程,南下归乡。

  梁冠璟和苏铭玥独占了一辆马车,多一个人都嫌,起初只是抱在一起彼此不说话,要哭够笑够澎湃的心潮渐渐平息,才能真正说上话。

  梁冠璟一开始几乎是跪在苏铭玥跟前,一个劲儿在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瘦了,都没几两肉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苏铭玥拉不起来,只能也跪在她跟前,抱住她摇头,“你何错之有?你把我的心好好珍藏着,我才能坚持下来,只要想到你还在那里等着我,我就非要活着回来!你还把三哥哥和怜香留给我了,有他们在我身边我没受任何委屈,你看我好好的,还有我们的女儿,你能想到是个女儿吗?我自己给她起了名字,允浓?好听吗?”

  梁冠璟自然点头,浓,允侬,这是浓到化不开的江南。

  “以后再不让你离开我半步了!”梁冠璟拉她起来,两个人一起坐下,用厚毯同时包裹住渴望彼此的身体。

  “那你以后再不要涉险亲下战场了,你是一军之将,又不是拼蛮力的武夫。”苏铭玥责怪她。

  梁冠璟郑重点头,“我发誓!”

  彼此亲昵温存了好一会儿,梁冠璟问:“快与我说说,这一年多时间里,都遇上什么危难艰险了,我虽不能陪在你身旁,也想知道。”

  苏铭玥本来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此时却只是淡淡一笑,“都不是什么大事,鸡毛蒜皮的,你听着怕是觉得无聊。”

  梁冠璟不依,“你的事,鸡毛蒜皮说起来也生动有趣,快说说吧。”

  苏铭玥想了想,“在北地百无聊赖,又跟着游民东奔西跑的,若是以后到塞外放牛牧马,我倒是学会了不少,还懂怎么给春日的羔羊接生。对了,我还跟着学了蒙古话,当地人都说我的蒙古话说得十分地道了。”

  梁冠璟讶然,“这都行?我与苏赫巴鲁说的那几句话,也是你想出来的?”

  苏铭玥抿嘴笑。

  梁冠璟又道:“那身衣服你怎么变出来的,短短两三天功夫,那样精美的刺绣,简直要怀疑是江宁府织造出手的。”

  苏铭玥道:“那日松是蒙古王公贵族,前朝遗老之后,他曾祖母是成吉思汗的女儿,你说他没有祖上哪个亲戚留下的嫁衣吗?”

  梁冠璟又一次把她纳入怀里,“我的好玉儿,他日我得了天下,你必要入阁。”

  苏铭玥道:“你真有此决心了?”

  梁冠璟并不立刻答她,只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揉搓,评论道:“手变粗了。”

  “没办法,用的羊油冻疮膏护手的,然而北地这些比不得江南烟雨养人。而且统共这么几个人相依为命,浆洗打扫之类的事情别人都做了,针线活她们也做不好,我不做,三哥哥和孩子们都要穿关内带去的夏衫,那可怎么挨得过去?”

  梁冠璟道:“定是怜香又躲懒,什么事都让你自己去做了,我真该找机会好好抽她一顿鞭子,她一身功夫全白学了,连回来报个信都不行?害我这一年多里日日夜夜睡不好。”

  苏铭玥道:“你莫要怪她了,她回去报信,我们几个困在北地可怎么办?都是弱质女流,你三哥哥又双目失明,纵然武功高强,青天白日的占不得上风。都亏了怜香从旁协助我才能免受欺凌。她回去报信,你也不过早几日来,三哥哥既已经写信回扬州,你们总能得了消息赶来搭救的。”

  梁冠璟道:“我舍不得你多受一日的苦,莫说多一日,一个时辰都不成!”

  苏铭玥道:“怎么说话变孩子气了?”

  梁冠璟把脸埋在她怀里,生怕她突然又消失不见,仿佛夜夜里那场重复了无数遍的春梦。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息,“我想来想去,竟是有些犹豫了。”

  苏铭玥问:“犹豫什么?”

  梁冠璟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的那天,我……我就想往后的人生该怎么办?你要死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会不会殉情,还好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想了想就没打算跟着一起去。”

  苏铭玥惊骇异常,“说的什么疯话,我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不能……还殉情!我可告诉你,你比我年长,你要是走在我前头,我可不会殉情。”

  “你!”梁冠璟哭笑不得。

  苏铭玥道:“若是没了你,天下美色我皆尽尝遍,绝不能亏了。”

  梁冠璟很想掐死她,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

  “我前头可只喜欢美男子,我现在,我往后,也只有你一个了,你若是多看别的美人一眼,我就学那常清河,把你的眼睛毒瞎!”

  苏铭玥愕然,“看看都不行?”

  梁冠璟道:“莫说看,想都不许想!等我百年之后,虽然不要你殉葬,你死了也定要埋在我身边!”

  苏铭玥被她掐得喘不过气,只能惨叫,“我现在跑是不是来不及了?”

  梁冠璟扣住她,“你跑到远安镇这种鬼地方,我不一样把你找回来了?你去天涯海角都没用。”

  苏铭玥笑了一阵,郑重地回吻她,“我才舍不得跑,谁想跑了?”

  梁冠璟道:“刚刚说哪儿,被你带偏了,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

  “好!”

  梁冠璟继续往下说:“我以为你没了以后,想过立时造了韩成玦的反,夺了兵权回京称帝的。”

  苏铭玥再次惊骇莫名,“你真是疯了,这也敢。你便是能成功夺了军权,那满朝文武能听你的话?还有地方上的百官怎么看你?还有这天下的老百姓服不服你?便是那唐时武瞾,也是差不多古稀之年声望稳固了才决定登基的。你登基一时快活了,届时天下大乱,各地揭竿而起,民不聊生,你这皇帝能做多久?”

  梁冠璟道:“男人做皇帝,总角之年便可以,女人做皇帝要熬到古稀之年?我若是四十岁还当不了皇帝,就不当了,没意思。我给自己十年去努力。”

  苏铭玥笑了,“十一年,阿源今年还未届而立,急什么。”

  梁冠璟道:“那你是肯帮我了?”

  苏铭玥道:“我定然要帮你的啊,只是届时我不要当什么皇后,我要入阁。”

  梁冠璟道:“你是开国元勋,助我荣登大位之人,自然要让你入阁。”

  苏铭玥靠在她怀里,喜道:“那现在我没死成,你准备如何从长计议?”

  梁冠璟拍拍她:“这一路山高水长,我们且慢慢细说,今日不废口舌说大话了。”说完她抱怨起来,“这方寸之地,简直兜不过身,而且冻死人,衣服都不方便脱。”

  苏铭玥大笑:“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

  怜香护在马车左右,那赶车的寻不出第二个了,只能由惜玉代劳,两人遵循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原则,气定神闲地守护着车里的两人。

  途中休息的时候,怜香走过去挤在惜玉身边,“你没话跟我说吗?”

  惜玉道:“欢迎回来。”

  怜香道:“人家久别重逢,都是抱头痛哭,你都不给个反应,我算是明白了,你心里没我。你若是想找个年轻英俊的后生成家,生儿育女的,我绝对不拦着你。”

  惜玉道:“想哪儿去了,你是让娘娘她们带的,非觉得人生在世有个情情爱爱的才行?”

  怜香怒道:“谁要跟你情情爱爱了,不过闲时做个伴!”

  惜玉道:“闲时,不都是你与我在作伴?”

  怜香把手伸过去,“我若有这种想法呢?”

  惜玉无奈,“那你何必找我这样的木头人?外面有的是知情识趣的。”

  怜香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等回去以后,我非办了你不可。”

  惜玉嘀咕了一句,怜香没听清。

  “你说什么?”

  惜玉慢条斯理地撕干粮吃,“我说,谁办了谁还不一定呢。”

  怜香一愣,再次要敲她脑袋,被惜玉抬手一格,两个人瞬间交手过招,比试了起来。本来也不过打着玩,惜玉出手重了,怜香心下起恼,出手也越来越不知轻重,惹得军中其他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纷纷大声呼喝,鼓掌加油。

  怜香渐渐占了上风,惜玉被她按在地上,脑袋都扣在了胯下。

  突然一个硬馍馍丢过来砸中怜香脑门,怜香正要开骂,见是梁冠璟在马车里探头出来,“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怜香只好不甘心地放开惜玉,“承让了!”

第94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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