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擒

  送别了伊墨,唐婉忙于整理院落,忽然听到房间里一道惊呼,放下手边的活儿匆忙奔去,与快步出门的小榽近乎撞上。

  “怎么了这是,匆匆忙忙的?”唐婉眉梢浅动,温柔地道出几分不满。

  “姐姐,你看。”小榽将捧在手中的物什摊到彼此面前。

  素花瓷瓶与一张字条。

  “这是?”瞧见字条上的条款,问题随之消散,唐婉接过字条,扫过上面寥寥数言,摇头叹息,“她这是做什么?”

  小榽已然看过,字条上说明伊墨留祛湿驱寒之药作谢。

  小榽将药瓶递上,“姐姐还是将药收起来吧……墨姐姐她,或许还会回来呢。”门前的山道可是上卧虎山唯一的路,她总会回来的。

  唐婉只当她是宽慰之言,将药瓶收入药匣,继续回庭院中忙碌。

  ·

  出门时天色尚早,伊墨纵马沿山道而上,途经一棵老槐树下马,将马牵到树荫下安置,她则纵身,手脚并用,三五下窜上树。

  盘山路几道弯折,前方有一道急坡,急坡之上有大片空旷地,远远瞧着,有密集的营寨和密集晃动的人影,想来那极有可能是匪患聚集处,伊墨又仔细观望过周围环境——营寨背山而立,三面以险山为屏,再有这片空旷地,日常所需亦无忧,营前有陡坡防护,真真是易守难攻的得意去处。

  折返下山,伊墨一路愁眉不展。马儿无端嘶叫一声,勾得伊墨出神,偏头一瞧,几道相邻的院落入眼,不知不觉已然行远,这才扭回头来,无意识地瞧着即将没于马蹄下的路静默。

  如果她方才所见真是匪寨的话,那那间民居里,昨夜与她相谈甚欢的两个女子,身份怕是不简单。

  安然住在土匪霸占的山上,这定力,伊墨还没见过世间哪个寻常女子有,便是她自己,都不可能安然如斯。

  带了满心困惑,一夹马肚,纵马疾驰开来,不多时,渝州城门进至眼前。

  伊墨自诩是走过半壁江山的人,至少北境入京路上的四府十八州是踏过的,加上这次南下西行,说是走南闯北实不为过,然而眼下这方情形,不曾见闻。

  城门口几十步外,设一道鹿砦,拦人下马,城下,城门守卫将出入城拦分几道,直到如此,合乎常理,只是入城时,牵马的伊墨遇到稀奇之事。

  男女分列入内,女子这边只是例行盘问几句,伊墨瞥向那头,男子那边却是大张旗鼓地盘查。

  盘查共三道,十几守卫层层阻拦,每道关口,各司其职,第一道盘问,听口音,验通关文牒,再一道检查随身之物,最后一道,更是有兵士举了张画像,三五人凑到一处,将画中人像与来人仔细辨别,伊墨大致瞥了眼,一眼便认定画像颇为眼熟,与伊砚有几分像,再观一旁,城门守正摆了桌椅而坐,从旁督促入城盘查,且单单看重男子盘查这边。

  伊墨牵马入城,恐引人注意,再未回头,攥缰绳的手愈发用力,心内冷笑:那江湛还真是看得起她,摆出好大个迎接阵仗来,明日,七日之限将至,那老狐狸,倒像是唯恐她突如其来,故而使人在城门前生硬阻拦。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越是如此,伊墨越发认定而今的渝州不简单。她在街口张望过,牵马到客栈门前。

  小厮勤快地出门来迎,接过马缰牵马绕去后院。伊墨始一踏入大堂,就被店小二热切地请入座。

  四方的桌椅,竹子材质,不多时呈上桌的青釉茶盏,连带茶托,透着朴实,清香萦绕。伊墨起身,喊住了店小二,“小二哥,我是外来人,初来此地,有件事想求教。”

  店小二打量过她的劲装装扮,猜度她是行走江湖的侠女,爽快点头,“姑娘请说。”

  伊墨故作好奇,迟疑过,问道:“我方才入城,见城下颇有阵仗,尤其入城盘查甚严,小二哥可知,这是为何,可是城中出了事?”

  瞧这姑娘忧国忧民的神色,店小二便笃定这是位性情中人,说话也少了些弯弯绕,尽挑实在的说与她:“嗐,说来也邪门,前些日子,听说北边潼关守军吃了败仗。”瞧见女子倏地变了脸色,还当她是惊愕,小二自顾自说下去:“头先听说这道消息,大家伙儿俱是不信,早前常有北方的商队南下而来,多少听了些墨将军的故事,治军严明,却不想,军中竟出了逃兵。”

  这消息无异于一道惊雷,伊墨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小二赶忙示意她压低声音,“姑娘切勿声张,这可是禁言。”

  伊墨拧起眉,“小二哥是从何听来的?”

  小二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前几日,又一队商队南下,正好,就宿在咱店里,我是听他们醉酒说漏嘴才知晓的……次日,这北塞败绩,城中便传开了。你瞧,自三日前,城门戒严,我猜那画像上的定是那逃兵!”

  伊墨捏紧了拳头,眼中漫过怒气,前几日……想来是圣旨下达,江湛他们便耐不住动手了。

  战场逃兵,好大的罪名!官商勾结,散布谣言,千算万算,就是为防她先来渝州。她牙关紧咬,双目染红,心中大恸,莫不是北境真出了事!

  小二瞧她模样,更确信自己方才所想,摇头叹息过,安慰道:“姑娘,依小人看,你是性情中人,姑娘若有心,何不去衙门口报名。”

  伊墨不解,“报名?这又是为何?”

  小二一拍额头,颇为懊恼,“是小人倏忽,忘了姑娘初来乍到,你有所不知,方才我还未说完……听闻战绩之后,城中百姓自发捐募,凑了些银钱物资,交于官家,现下,官府正在招募新兵,哦,知州老爷说这是为边境补充兵力,选些年轻力壮的新兵入伍,押送物资,一并参军去了。”小二解释过还叹了句,“知州老爷可是体察百姓的大善人呢!”

  伊墨三两言道谢,别过小二转出门去,脚下生风似的,疾步向城中去。

  她倒急不可待了,瞧那体谅百姓慈悲为怀的官府是怎个情形!

  循着商贩及路人的指引,伊墨赶到衙门口,眼前所见,果然是热闹景象,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硬是将府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两座威风八面的石狮子尚且不得清闲。

  想来这便是报名参军之处,伊墨站在人潮外围排队等候,自我慰藉:虽说江湛虚伪狡诈,但她入城一路走走看看,渝州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友善……垂眸暗想,或许当真有兵败有逃兵一事,只是被有心人利用,借此针对她而已,而渝州的官与民只是被蒙在鼓里呢。

  ·

  男装打扮的萧若水甫一踏上江州城地界,在江州城外下马时,就与一出城来的白衣女子“无意间”撞个正着,继而,掌心被塞入一张字条。

  萧若水握紧手,不动声色地经过城门盘查,找了间普通客栈投宿,招呼小二送了饭菜之后,阖起房门,踱回桌边,紧忙将字条展平来看。

  箫若霜的笔迹,匆忙下笔的一个“定”字。

  萧若水处理了字条,眉心一跳,猜想是京中出了事,别无他法,只能静候消息,萧若水按原计划出门,按照伊墨给的地址,直接找去了伊家老宅。

  ·

  且说伊墨这边,为报名排队空腹等了大半白日,幸好蜀地温润阴凉,不见北国毒辣的日头,空腹站立,比长时作战可要省力得多,她在瞧见队伍前排三几个壮丁不甘不愿无奈离去之后,暗自庆幸。

  排到征兵的官差面前时,身后排起长龙,伊墨估摸着午时已尽。

  瞧着似曾相识的画面,恍然激起十六岁征兵入伍时的情形。

  谁想,两相对比,使心潮澎湃的人大失所望。

  一共才只两名官兵坐在桌前,一个懒洋洋地抬眼,扫过伊墨几眼,甚至连她的女儿装扮都未在意,只粗略问过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就此作罢。

  瞧着另一旁的兵士,坐没坐相,记下寥寥几笔就打发人回去,留一句戌时在府前集合。

  坐没坐相,纪律涣散,若是在军营,必定结结实实挨上一顿军棍,打得大半月下不了地!回程路上,伊墨恨恨地想,无奈感慨过,疑惑浮上心头。

  这渝州官府当真是荒唐!不论消息虚实,不顾上峰指令,擅自抓捕‘逃兵’,擅自征兵,又权作儿戏!气得她胃口全无,返回客栈后直言拒绝了店小二的送餐上门,进门落栓,躺到床上,气鼓鼓地盯房梁。

  多日疲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昏时

  京城皇宫正阳门

  “请留步。”祁阳捏着刀柄,与身后的御林军守卫一起,威武地立在宫门前,仔细查验出入宫的人或物。

  凤辇稳稳当当地落地,饰以锦绣的轿帘敞开,身着杏黄色宫装的女子端坐轿中,浅浅向轿外拦路的人瞥了一眼,“祁统领。”

  祁阳俯身抱拳,“皇后娘娘金安。”行过君臣之礼,起身来,尽人臣义务,“娘娘,天色将晚,敢问娘娘去往何处。”

  司马梓煞有其事地扶着额头,“去司马府,断断头疼之症。”京城都传,大学士的二女儿天生患有头痛症,自小养在宿阳老家,闭门不出休养多年。这是沈念初入京时司马萧散出去的风声,为学士家二女儿构建了合理的成长轨迹。

  合理与否,一家之辞罢了,外人总归是不好多问。现下,司马梓又摆出这道说辞,倒真应了那传闻,合乎情理。

  祁阳无言以对,再一抱拳,“请皇后娘娘下轿,臣下等例行检查。”

  司马梓下轿,径直走向祁阳,张开双臂,“将军可要检查仔细了,免得讹传本宫夹带私藏出宫。”

  祁阳退一步,躬身告罪,“臣不敢。”

  其余守卫各自退开。祁阳无奈放行。

  ·

  宫门口这档子事很快传来,耿直的祁统领不吸引人,可这事出自后宫那两位主子,口舌传开,流言的走向悄然指向后妃争宠。

  听闻这一传言的皇帝陛下心情舒畅,直接授意李安:“随她去。”

  这位“她”是何人?李安大胆猜想,必定是陛下心头的萧主子。

  这位行事无所畏惧加之背地里有皇帝陛下撑腰的萧贵妃,在宫门事端之后小半个时辰,召见了特来翎羽殿请罪的祁阳。

  萧婧依一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淡定神色,三言两语安抚了这位尚在自责中的耿直统领,打发人走之后,返回寝殿,不急着沐浴洗漱,差侍女取了本兵书,倚在软榻上,顺带回味她在军营里亲见或旁听来的伊墨用过的计策。

  翻着书,不禁感叹,有些人便是有特定才能,比如那呆子,战场上明刀明枪是把好手,明察暗访这等事,不管不顾单刀直入,不怕入迷局难抽身。

  还不是傻……萧婧依在心底嗔她。

  ·

  戌时,准时准点,衙门口聚集了大批人。伊墨趁着无事,将众人身形打量过了,大多是壮丁,有个把子力气,还有少数身形稳健,像是常年习武的,另外,还有几个像伊墨往常般充作男儿的女儿家,伊墨仔细瞧了瞧,几个姑娘家面容柔美,身形瘦小,伪装得尚不如当时混到军医营的萧婧依……看来这“征兵”倒像是敷衍了事,纯做凑数之用,转而想到自己,自己女儿装扮尚可参与,荒之大谬!本朝若是许可女子参军,她何必自小作男装打扮!

  越想越觉得离奇,甚至于心惊——本朝征兵令严令要求入伍兵士的选拔,现如今,渝州城竟张狂到不问是非的地步,可它一方胡闹还就罢了,这新兵若是被送去军营,那几个女儿家不日便会露馅,莫非,江湛大胆到与军中勾结?

  军、官、商……伊墨的惊慌溢于言表,所幸未被旁人留意。

  府衙大门徐徐开启,走出几个神情倦怠呵欠连天的人,统一是府兵穿着,伊墨眼尖地认出午后征兵那两个就在其中。

  说话的是另一个,负手在后,颇有气势,三两言虚词之后,招呼两个人带队出发。

  还是躲不过征兵那两个。他二人歪坐在马上,伊墨等“新兵”,围着满载的马车,分道几列,步行在后,

  出城之后,途径一道岔路转而上山,伊墨觉出不对——这明明是上卧虎山的路!偏头,尚可见山腰处几点灯火。

  圈套!不止她这么想,队伍里此起彼伏响起男声。

  “这不是北上的路!”

  “你们快看!这不是卧虎山吗!”

  “闭嘴!”马上的官兵回头,怒喝。

  心乱如麻,来不及想这事的因果,不安感愈发强,伊墨扯扯身边男子的衣袖,悄声说:“一会儿若有不测,你带着大家伙儿先走!”想了想,不放心又问:“兄台,你可认得回城的路?”

  伊墨又扯扯那人衣角,却没收到任何答复,她正疑惑着,马上的人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月色依稀,伊墨大致看出这正是山道几道急弯那。

  暗道不好,地形复杂,隐蔽众多,正适合打伏击,她心跳一下下沉重起来,却听马上两个宣布就地休息。

  伊墨踟蹰不定,眼下情况未明,若是她擅自鼓动众人返回,恐怕真可能背上逃兵的恶名……可若是任由情形发展……怕是后果她承担不起。

  伊墨示意身边的人,“快走!”

  旁边的人不为所动。

  远处有几处跳动的火光。

  “不好了,有山贼!兄弟们,冲啊!”马上的人虚张声势喊了一声,大部队被调动了,自发捡了树枝石块向前冲,伊墨连身边那人都没能说动,无奈,取出缠于腰间的软剑,轻踏轻功,上前迎战。

  火光照映的一队人近前来,看着装,散乱随意,非官非民,伊墨跃入其中,转眼身边倒下几个。

  听到同伴的惨叫声,后续的小喽啰张牙舞爪地向她奔过来。

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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