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阿玖目送司马桐带人匆匆出城,当夜潜入清宁殿向李太后禀告白日见闻,连带着将司马桐赶往宿阳老家的猜想也直说了。

  装束简单的宫装女子端坐上座,头也不抬地挑灯伏案阅览密报,待话音歇了半晌,跟道:“司马家既已动手,这事就不必管了,你护好梓儿便是。”

  “是。”阿玖心内涩然,自家小姐明知道司马梓真实身份及入宫意图,偏还作不知,一如宠信她……

  如此偏爱,单是因为沈念身上流着一半的司马氏血统吗?

  小姐对蓉贵妃,当真爱屋及乌啊。

  阿玖抬眸仰望,又在李妧洒落目光时慌忙垂首。

  “还有事吗?”

  上首人眸子一扫,冷淡降下逐客令。

  远之念之,近之受阻,近不得,念不得,求不得,她二人相处每每如此……

  将万千心苦咽回腹中,阿玖伏地叩首,“奴婢万请小姐珍重。”

  空寂正殿再无应答,勤来翻动的书页脆响,将淡去的寂寥脚步压制完全。

  ·

  当夜,宾客离席热闹散去,公主府仍不安宁。

  正堂之上灯火如昼,凌楚坐上位,睨视跪地叩头的男子。

  男子垂着断手,短打遍布灰尘,声嘶力竭哭诉认错,模样狼狈又可怜。

  凌楚素来和善,却也不会对图谋不轨的小人软心肠,她神色不为所动,冷冷注视丑态毕现的男子,耐心告罄,开门见山,“本宫记着你是驸马府上的。何至于弄成这般模样溜来本宫府上?”

  堂中央跪地的小厮瞄一眼冷面喝茶的驸马爷,极快垂下眸子,有苦不敢言,只道:“殿下明鉴!小人阿禄,今日、今日是随驸马爷一道来府上的。”

  “哦?”那如何会被五花大绑丢进后院柴房?凌楚冷笑,瞥视旁边的年长妇人,“嬷嬷,您今日可有见过他?”

  这位嬷嬷乃是公主乳母,自公主外嫁、建府,随侍来此。

  当年,蓉贵妃生养幼女后体弱,将公主全权交于乳母抚养。十余年亲如母子的感情维系着,公主视嬷嬷为半母,如今,更是许给嬷嬷公主府说一不二的管事之位。

  饶是如此,公主赏赐归赏赐,嬷嬷,在宫中混迹大半辈子的人,恪守尊卑、不敢僭越。眼下观望过公主神色,嬷嬷心中有数,恭敬颔首,答曰:“回殿下,老奴瞧这小哥眼生。”眼见着那位驸马爷神色有异,嬷嬷跟道:“殿下若不放心还是查查,许是老奴眼花也说不定。”她说着,示意身后早得吩咐捧着花名册的侍女上前。

  “不必了。”凌楚起身,几步近到狼狈男子身前,垂眸肃声道:“你既承认来路,本宫再问你,青天白日的,你在本宫府上哪处浪迹沾了这一身腥!”

  起初凌楚当这小厮是得罪了白日过府的世家子弟,惹恼哪个脾气冲的,被教训成眼下这般,只是不想,却有“意外收获”。

  大抵是白日受过太多惊吓,身心俱疲扛不住秘密,阿禄一听这话,仓惶告罪,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家主子交代给他的事道个干净——阿禄将史岩的原话老实道出:“驸马爷说,要我‘无论如何,将司马桐诱来赴宴。’”

  万万没想到缘由是史岩,她的枕边人!凌楚闻之,怔怔倒退几步,面如土色。

  “来人。”缓过几息,凌楚攥拳,强撑着气势说完:“将这小人赶出府!”

  “殿下!公主殿下饶了我罢!小的拿脑袋担保,绝无下次了!”阿禄说着挪动膝盖上前来,慌张拽住凌楚裙摆,“求求公主殿下高抬贵手饶了我罢!”

  凌楚身形不稳,被他晃动一个踉跄。

  “殿下!”嬷嬷紧忙近前将凌楚扶住,心中叹息,此前她得令去取今日宾客花名册,隐隐预感不妥,提早过了一遍账册,由是她方才答得那般笃定。她只当是府中混进贼人,谁料到,竟是驸马爷瞒着公主干出这一笔“好事”来!公主神情恍惚不忍直视,嬷嬷高声斥道:“还不将这厮赶出去!”

  立刻有侍卫应声、进门,拿了人拖曳出去。

  嬷嬷扶凌楚坐好,轻道嘱咐,使个眼色,领众侍女退下。

  烛影缭乱在眼底,搅得心也乱了,凌楚眼眸低垂,双手交握仍止不住内里发寒,空寂几瞬,凌楚叹息般发声:“驸马无话要与我说么?”

  堂中安然,耳边空寂,凌楚却感觉似有呼啸冷风穿堂而入,将她裹挟,教她难以招架,便是她装出个公主架子都不能够……

  凌楚等不到回应,心冷结冰,只得凭自身执拗追问到底:“今日,榽儿饮过温酒身子不适,亦是驸马的杰作吧?却不知,驸马谋何大事?”

  史岩默然起身,凌楚随之,唤住他,气急:“今日之事明摆在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何、连我外祖家也要牵扯!”

  史岩负手稍加停顿,头也不回:“置身其中,不得回头。”

  凌楚没心情细想他的话几分虚几分实,单是他的淡漠,激得她怒火攻心。

  “史岩!”他阔步到门前时为她叫住。

  “记着,出了这道门,你不再是本宫驸马!”

  凌楚含泪喝出这句,见那人头也不回开门远去,跌回椅中,热泪沾襟。

  ·

  京中极不安稳,回京途中却处处好风景。原本沿官道缓行的一行人,进得应天府地界,应萧姑娘要求,脱离她所谓“寂寥无趣”的官道,改走蜿蜒小路。

  改道一事,纵使自家主子不明示,萧若霜也猜想到缘由——官道连通城镇,再往前,便是宿阳城,什么“官道无趣”实为托辞,主子不想借过司马家宅前才是真啊。

  萧若霜转头瞥视马上不苟言笑的男装女子,默默感叹这人性子简单。

  不过这话实不能说。

  一队侍卫护送着马车徐徐前进,哒哒马蹄声不绝于耳……众人浑不知路旁松树林中有人跌撞相随。

  直到飞来的土石晃过眼前,惊得马儿接连扬蹄嘶鸣。

  “谁?!”伊墨安抚住受惊不安的胧月,遥望遍布苍翠的树丛。

  “将军稍候,小的前去查看!”侍卫统领招呼三两人,握刀谨慎逼近树丛。

  伊墨萧若霜屏息以待,就连萧静依也是,掀帘将注意投向路边。

  很快,两名侍卫拖了个人回来。

  侍卫头领在前,向跳下马的伊墨抱拳,“将军,袭击我等的便是此人。”

  原地等候的几人因这话垂落视线,所见便是一名面色颓败衣衫染血的男子。

  伊墨快步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蹲身,仔细打量过他,面露不忍,轻道:“兄台为何重伤如此?”

  “公子。”伊墨作平民装扮,本为女儿身,发饰装束依然精致。男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手紧紧攥住她衣摆,虚弱道:“公子,求您借马给我,小人、家中有急事!”

  伊墨蹙眉,掠过他背后的血窟窿,摇头,“你伤成这般哪里还能骑马?眼下该是送医养伤要紧。”

  “不!”那人想也不想回绝道:“族中出了叛徒,小人要将消息送入京中去!”

  “你也要进京?”伊墨神色缓和少许,“不如这样,你若放心,将消息告知我等,而你到前头镇甸养伤,我替你将消息送入京城。”

  “伊墨!”萧静依不能眼瞧着伊墨多管闲事,更不想见她与旁人拉拉扯扯,探头唤她,“你且过来!”

  重伤男子摇头拒绝她,执拗攥着她衣摆,“请借我一匹马,费用,请各位绕道官道,去宿阳寻司马宅取……”男子气力难支,粗重喘息着,再无下文。

  近在眼前的伊墨听清他的话,提高调门急于发问:“你说谁家?”伊墨不知道司马氏祖籍宿阳,但是这姓氏少见,她初初听闻心惊肉跳。

  伏地男子再无体力回她的话。伊墨转身,隔开向萧若霜喊话:“若霜姑娘,他说的司马家可是榽儿家吗?”

  萧若霜侧眸瞥一眼神色不善的自家主子,眼观鼻鼻观心,垂眸拒答这话。

  伊墨就当这反应作默认了,她招呼边上躲清闲的侍卫搭手将男子扶起来,向他郑重说明身份:“兄台不知,我与京城学士府三小姐司马榽是好友,若府上出了急事,在下愿意代劳!”

  “这、”男子迟疑了瞬,撑着气力开口道:“那有劳公子。请带话给学士大人,前日、家中梓树开花了,请他务必知晓。”

  伊墨起先不解,锁眉沉思后瞳仁骤缩,梓树花期在夏日,眼下入冬,怎会开花?家中梓树……暗指的是司马梓!

  事关念儿!伊墨惊白了脸,不顾旁的,转身奔到车前,目视萧静依,郑重道:“她出了事,我须得尽快回京!”

  萧静依习武出身,耳力自然好,无需伊墨多说也猜到是司马梓身份泄露,眼下,劝不动伊墨,凄然望着她慌忙道出几句歉词几句叮嘱,目送她瞬息间翻身上马、策马远走……

  “主子。”转变实在太快,萧若霜眼瞧着马蹄扬起的尘沫沉落回地面,回过神,小心翼翼问萧静依拿主意。

  “掉头,回官道加速赶路。”萧静依漠然瞧了眼重伤的“程咬金”,叹道:“将这忠仆送回宿阳司马家。”

  “是。”等萧静依黯然坐回车内,萧若霜赶快催促队伍折返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历史性的重逢啦!

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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