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见

  隐在云中游走的月,隐没地上人影匆匆,

  小厮装扮的人不慌不忙地踱步到街口,蓦然转身,嗟叹一声,“既已随行一路,还请阁下现身赐教。”

  四下里悄无声息,只见月光倾泻,却不知,房舍庇荫处暗藏多少鬼胎魅影。

  一道疾风倏地划破寂静,刺目光亮直逼眼前,乔装女子淡然视之,面色未改,

  不出她所料,光亮被阻隔在一丈之外,飞镖尖端嘶哑地在横飞而来的断瓦上磨灭了锐气,坠地,杀意散尽。

  断瓦跌落,传出一道闷响断裂声。一人影翩然跃下屋檐,赶至路中人身侧,“奴婢无用,让您受惊了。”

  女子偏过身去,清雅秀颜就此展露在月色下,对上那张惨白的脸,舒颜,轻言:“无碍的。”

  月灵展眉,无奈轻叹,“您真是、”

  司马梓伸出食指,比个噤声,顺势执起她的手腕并肩而行,偏头问道:“你何时发现是我的?”

  月灵不禁抬手掩笑,“入夜哪有寻常家丁壮了胆子进内院的?早被护院打出来了。”

  从回话里听出几分调笑意味,司马梓嗔她一眼,不甘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疏忽了?”

  “月灵不敢。”月灵紧着摇头,绷住笑脸。

  司马梓轻哼一声,松了手自顾自前行。月灵垂头,含笑紧跟上去。

  她二人拐过长街,却见府门前人头攒动,火光冲天。

  二人表情骤然冷下。司马梓款步到人群外围,瞥一眼众人一致的于胸前背后印有‘京’字的官兵装扮,神色淡淡,“赵大人在何处?”

  月灵垂下眉眼,警惕地四下打量,紧随在她家小姐半步之后。

  消息传了一层又一层,转眼人群拨开两道,身着朱色官服头戴乌纱的男子负手而来,阴鸷的脸庞竟也被漫天火光映出些许虚假暖意来,赵秋生款款行揖礼,抬头谄笑道:“这不是司马小姐么?夤夜出门,不知小姐去往何处?”

  司马梓回以浅笑,“劳大人费心了,小女子不过是了无困意,外出走走。”

  “那不知为何小姐您如此装束?倒不像是寻常外出。”

  司马梓笑意更甚,“还不是京中近来不甚太平,惶恐而已。”

  她这点拨之语一出,京兆尹立刻变了脸。饶是周围暖光再旺,也抹不去脸上的沉重色。

  司马梓理理袖口,淡定自若,“若是大人无事,还请多多上心政务。大人先前有言,深夜不便。既如此,改日再请您登门入府。告辞。”言毕,恍若无人般,款款向府门去。

  赵秋生忿忿回首,银牙紧咬。府兵纷纷避让,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

  ·

  长街八角楼,一间卧房中

  萧若水端坐在黄花梨木圆桌边,将折扇来来回回仔细看过,疑惑间抬头,“那人可有说什么?”

  立于她身前的女子赫然就是方才开店门的那位,闻言,仔细回忆过此前情形,作答:“那女子身形芊芊,作男子装扮。未得见样貌,也不曾听闻有外地口音,想来是京中哪家府上的丫头。”描述来人身形特征之后,又恍然记起一句,“若水姐,那女子甚是确定,要将这物件送与馆中一萧姓男子。”

  “萧姓男子?”萧若水不解反问。

  “是。”传话的女子很是确定。“她当时直言,请转送萧公子。”

  “萧公子?”萧若水遣散了人,喃喃片刻,眼前蓦地一亮,起身到桌案后研墨提笔。

  ·

  借由皎白月色掩盖,一只白鸽悄声落入某府邸内院,未曾惊动巡逻的府兵分毫。

  不多时。白鸽从轩窗中展翅,在府邸上空盘旋许久后,向南飞去,傲然俯瞰府邸全景。

  清风乍起,紧邻院中一道树影,投递在青石砖上的身影若隐若现。

  ·

  伊墨拢了拢肩上的外袍,放轻步子经由回廊进内院去,不知是体弱还是夜寒,她只觉得这风裹着的寒意,似是能吹入心里去。

  经过一处院落,她脚步缓了缓,偏头望一眼,未多停留,不多时身后脚步声起,再回头,那人已追到眼前。

  来人抬手将她的外袍拢了拢,动作熟练又急切,言语间尚带着清冷疏离:“入秋了,再好的花也谢了。顾好自己身子才是正事。”

  伊墨紧握双手,怅然道:“边关苦寒,娇嫩的花儿养不住,府里的花轮回几道,我亦无福得见其风姿。”

  “有一个地方,繁花开遍,常年未改,你想不想看?”女子抬首,似笑非笑,执拗着看着眼前的人,纵使那人淹没在屋檐阴影中,纵使她拼尽全力亦无法得见那人神情。

  “天下之大,总有那么一处。”伊墨牵起她的手返回,“然,只有一道景,是为自己留的。”

  伊墨的轻言轻语,在莫惜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所以你、宁愿守着一株等不到花期的花。”她别开脸,倔强着抬头抵抗由心底泛起的凝聚成伤的软弱。

  “夜了,多思伤神,早些休息。”伊墨送她到房门前,“总归会好的。”

  莫惜挣开她的手,径直进门去。

  大力阖门声响彻。伊墨垂眸,缓步折回。

  门外的凄冷秋意,毫不留情地钻入门缝,冷冽夜风掺入幽香丝缕……女子凄然一笑,蜷缩在门板边,心叹一声,终究是求不得。

  ·

  第二日夜,伊墨依旧沿着回廊返回,经过那道整日未曾开启的房门也只轻叹了声作罢。

  再过一日,伊墨拂晓时去扣门,无人应答,四下询问都未见莫惜她人。

  此时,城中主街街角的八角楼

  白面少年踏入空荡荡的大堂,对店家使过眼色之后,施展轻功,足尖点地,翩然登顶,推开天字甲号房门,步入其内。

  对房中人毫不在意,来人径直在八角桌边就坐,语气冷淡,“找我何事?”

  房中人置身窗前,开窗眺望,目光略过繁华街头,定定望向城门楼及城外不见边际的官道,对于来人,反应同样是波澜不惊,“请你帮忙。”

  “哦?”来人嗤笑,细指挑起桌中央摆放有序的杯盏之一,置于手中把玩着,“愿闻其详。”

  对来人的回应置之不理,窗边的人定了定心,回过身来,神色坚定,“求见太子。”

  当今圣上刚及弱冠,他后宫不过才一位主子,即早几年他被封太子后娶得的太子正妃,如今的贵妃,皇嗣至今未有所出。而距如今最近的一位太子,便是当今圣上无疑。

  来人眉心一跳,撇开手中物什起身,双目眯起,侧身站起,望向窗前身形单薄的人,“找他作何?”

  窗前人回身,神色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进宫。”

  “呵?”来人眉眼间尽是嘲讽,“皇室宗亲、官家小姐……原来,话本上所言贪慕虚荣、热衷权谋的女子,并非虚言。”

  听到某个词,眉头微蹙,淡然的脸色上闪过错愕,“你还看那些俗物?”

  来人轻嗤一声,“春意楼是我名下产业,你不是知晓的么?俗物?我本就是俗人一个。”

  “他就这般纵容你?”窗边人细眉紧蹙,“容你在宫、在外面胡闹?”

  来人嗤之以鼻,潇洒转身倚回桌边,“你未入宫前,见我不跪不拜倒也罢了,怎么连声表嫂也不愿称呼?”来人解下束带,发丝散落,脸庞上原本的淡然笑意赫然多出几分女子的妩媚之色。

  另一人依旧淡定,拱手揖一礼,“请恕臣女不便行礼。”她如今男装示人,如何行万福礼?

  “也罢,说不定下次,该是我唤你一声姐姐才是。”散发女子凑上前,在人身侧浅笑低语。说完很满意地瞥到那人淡定之下眉心颤动,得意地轻哼一道,转身欲要走。

  男装女子急着转过身来,神色松动,急切唤道:“等等、”

  正要出门的人不耐蹙眉,“司马小姐又有何指教?”

  窗边的男装女子,赫然是司马梓无疑。

  闻言,司马梓定定望向女子背影,颤着声音道,“……烦劳你好好照顾她。”

  前人拉开房门,漠然冷哼,“分内之事。大小姐也请别忘了,昔年城下之约。”

  嘭一声,房门就此阖上。

  房中人似被抽去体力般,紧着扶住桌沿,将将站稳,垂眸,喃喃低语:“好个分内之事……”

  ·

  平复神色后,司马梓推门下楼,愕然发现,楼中宾客络绎不绝,想来是开门迎客多时。

  一路垂首快步,她原想快些离去,却不料,恍然间,为楼门口的一道身影定住,脚步不听使唤地凑上前,随之听闻,似是那人在与人作别。

  伊墨简短介绍了莫惜与萧若水双方,之后才向送她出门的萧若水行礼告辞。

  莫惜似笑非笑地望着这厢旧友辞别,而在二人各自俯身时,瞥见萧若水身后的人,神情变得明朗起来,不顾自己男装打扮,小女儿态地扯扯身边人的衣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伊墨直起身,还未向前看先偏过头来,轻笑点头,她这次出门本就是来寻这小丫头的,一路打听,不想竟来到这里,碰到萧若水便寒暄几句。

  萧若水讪讪送别要走的二人,待回头,又是一愣。

  “哟,这不是司马小姐?原来司马小姐竟也有以文会友的雅兴?”

  这左一声“司马小姐”右一声“司马小姐”的,生生把踏下阶梯的人的脚步拽住。伊墨回头来望,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司马梓无暇顾及她,冷然回身,应付起甩都甩不掉的京兆尹赵秋生,“大人怕是看错了,鄙人姓沈。”后一句完全是脱口而出。

  “赵大人,好久不见。”伊墨折回身,凑上来。

  萧若水瞟一眼止步门外、喜色褪去的女子,暗叹一声,退回堂中。

  随着伊墨上前,赵秋生原本的笑僵在脸上,扯动嘴角干笑两声,“真是难得,墨将军也在此处?看来萧馆‘连通天下’的名声真是不虚!”

  “赵大人说笑了……是我约司马小姐来此的,我二人私下相见多有不便,小姐男装出门,也属人之常情,不知赵大人有何高见?”伊墨冰着脸,当下将随口编出的理由塞给眼前这伪君子。

  司马梓闻言,这才神色凝重地回首望来,而当对上那双温和的眸子,又紧着避开。她满心里觉得诧异,依那人的性子,向来是从不出头挑事的,现在,竟然为她一个名义上的恩人不惜得罪人,莫非是被那人发现了什么?

  她这边兀自沉思,那边两人较劲还未见分晓。赵秋生冷哼,“将军莫不是空口无凭?”

  伊墨哑然,她随口编出的瞎话现下叫她去哪里找人证?这位正主倒是杵在这,怎也悠哉哉地不见表态,真是教人捉摸不透。

  司马梓这时候回过神来,随口应和了句:“正是如此。”莫惜与她异口同声,之后上前,昂然补充了句:“我随伊墨一同前来,总可以证明吧?”

  门前来往的众人无不好奇地打量几眼。赵秋生父母官声名在外,脸上当即挂不住,敷衍几句,当下溜走。

  “多谢。”司马梓拔腿就走,连句告辞言语都没留。

  伊墨定定望着她出尘背影,莫名觉得心头隐隐的熟悉感愈发强烈。她与念儿,相似的执拗,相似的背影。还未等她多看两眼定下疑惑,已然被身边人攥住袖口拽走。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姑娘就是只小狐狸φ(>ω<*)

  QAQ总算把旧章都改好了

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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