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大概是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再见面，陈洁看见她之后也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却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这样的场景有些好笑，明明是老朋友见面，两个人却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而是沉默着看着对方。

　　陈洁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大概是因为出来闲逛的缘故，只穿了一身修身的白色运动装，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也只是随意地披散着，陈洁的眼镜换了一副，白皙柔和的面容没什么变化，只是由于没有化妆看上去有些苍白。林品如对上陈洁深邃而温柔的双眼，心头一热垂下眼去，这样的见面来得太突然，让她有些难堪。

　　她知道她对陈洁的挂念只是一时兴起，怕对方误会她依然心存眷恋。其实直到现在林品如都不太懂自己对于陈洁的感情，不是爱情、却又超越了寻常的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份感情相处，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尽可能少的带给身边人伤害。只是无论她对陈洁怀揣着怎样复杂的情感，林品如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她还是常常想念着陈洁的。

　　“好久不见。”最终还是陈洁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朝着林品如大大方方地开口一笑，脸上的五官也顿时变得生动了许多，陈洁还是有些变化的，从国外回来后似乎变得热烈了许多。熟悉的、清泉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品如脑中嗡地一声，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好久不见。”林品如讪讪地回答，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后低下头去。明明陈洁就站在她面前，可是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沟壑将两人分隔开来，那道沟壑也许叫做时间、也许叫做陌生、也许叫做底线，林品如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见到陈洁会感觉如此尴尬。

　　“我表哥结婚，我回来参加婚礼顺便在国内住几天，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就逛到这里来了，也没想到能遇见你，呵呵，真好。”陈洁很了解林品如这个人，直到她见了自己尴尬，所以没等对方问出口，她自然地就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说了出来。

　　林品如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温柔的女人，她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说，想问对方在国外过得好不好、还回不回国、什么时候回国、找到了合适的人吗、最近在看什么电影听什么歌，可是林品如发现她问不出口了，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句：“是吗？”

　　陈洁沉静的双眼看着林品如，几年过去了，岁月几乎没有在林品如的脸上留下痕迹，长直发变成了长卷发更有女人味道，种在心上的玫瑰花，连每一根刺都是别人的。陈洁看着那张美丽的、熟悉的、神色有些感伤的脸，心里感慨万千，可是最终还是将所有的感慨咽下，化作一缕叹息。两个人沉默对立的景象有些凄惨，不该是这样重逢的场面。

　　低下头去看了看手表，陈洁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林品如的面容已经平静了许多。陈洁举起手腕向林品如示意说：“不好意思，我还约了人吃饭，快到时间了我先走了。”然后她客气地朝着林品如略微点头，随即就匆忙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林品如站在原地看着陈洁远去的背影，几次张开口想要喊住她，最后终究是没有鼓足勇气。她想她当年无论如何都曾深深地伤害过陈洁吧，如今便不要再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了。像是有时间一起出来吃个饭、喝喝茶、聊聊天，也已经变成了过分的要求了吧。

　　孤零零地站在房子门口，天上地下仿佛就只剩下了林品如一个人，或许是她太闷骚了、又或许是艾莉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说话对象，她总感觉自己憋成了一个葫芦，满心腹的话。就像是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在这个重生后的世界里她是细若游丝的一缕孤魂。

　　与故人久别重逢，却万万想不到比喜悦更多的是心酸，人变了吗？似乎也没怎么变，可是有些东西，的确是变了吧。林品如心头发酸，心头酸完眼窝酸，眼窝酸完鼻头酸，可是人到一定年纪来，泪腺退化，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林品如锁了门回头望一眼，觉得这还真是个伤心地方。

　　终究她也头不回地开车离开了。有些东西，就不能回头看，越回头就越是不舍得。爱恨纠葛劳心伤神，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算一算前世今生，林品如自嘲地笑笑，自己已经是老年人的心性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感伤，或许是人年纪一大就容易念旧的缘故吧。

　　思来想去，林品如没地方去，下午一个人去看了电影，电影讲的是什么她也没太注意，看了几分钟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了电影结束散场被工作人员叫醒。这些日子工作忙，大晚上回家过后还要陪着艾莉闹脾气，晚上连床都不让上，她在沙发上睡得腰酸背痛。

　　从电影院出来过后已经是下午六点，林品如饥肠辘辘随便在外面吃了点东西，没有胃口也没吃多少，吃完饭过后继续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车上放着舒缓的《水边的阿狄丽娜》，音乐声中种种往事浮现眼前，过往的一切恍若云烟，袅袅升起又匆匆消散。林品如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有种异乡人的孤独感，亲生的父母兄弟逼迫她结婚、心爱的女人动不动就跟她闹脾气、一起工作的美女明星是个不好伺候并且喜怒无常的怪女人，而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林品如就忍不住想要思考生命的意义，可是她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思考这种高深的哲学问题，这样大概会让她觉得生无可恋。今天又见到了陈洁，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轻松自如地打个招呼，却没有想到是那样尴尬的场面，如果她和艾莉有一天也会分开，两个人多年后见面，又该是怎么样的景象呢？林品如自嘲地笑笑，觉得这种假想是庸人自扰。

　　打开车窗让夜里的凉风吹进来，再关掉令人烦躁的音乐，林品如想她这辈子过的也不算失败吧，怎么就连一个去的地方都没有呢？她好不容易放个假，下午本来想兜兜风放松一下心情，谁曾想心情竟然变得更差了，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本来打算早点回家的，可是现在她却不想回家了。林品如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绕圈，绕了半天终于在酒吧门口停下。

　　她一个人坐在吧台面前喝着闷酒，前来搭讪的男人女人见她心情不好，被无视过后就郁闷地离开了。这间酒吧是清吧，没有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和耀眼夺目的七彩炫光，驻唱歌手弹唱着抒情的布鲁斯摇滚，酒吧的灯光暧昧的昏暗，三三两两的人在小声交谈。

　　林品如心里苦，用热辣辣的酒浸一浸，心头发热脑袋发晕。酒是个好东西，可林品如不想放任自己贪杯，三两杯下肚身子暖了、烦心事也忘了，有点微醺远不到烂醉如泥。酒吧的女老板看林品如长得漂亮，喝得那么醉怕她回去危险，提议开车送她回去，可是被林品如拒绝了。

　　潇洒地结了帐离开，林品如从酒吧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她酒喝多了眼睛花，竟然在酒吧门口又看见了怅然若失地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的陈洁。林品如揉了揉眼睛后发现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苦笑着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小，一天之内两次遇见是怎样的缘分呢？

　　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自己，陈洁转过头去发现脸上有些醉意的林品如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她看着林品如泛红的脸和带着水汽的桃花眼，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心口。陈洁今天下午去陪朋友吃饭，朋友看她心情不好就约她来喝酒，没想到在这里又能遇到林品如，还是一副醉醺醺、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喝酒？”陈洁上前走了两步，她伸出手来想要扶住林品如的身体，可是想了想又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陈洁换了套衣服，不是下午见面时候的运动装打扮，而是一身不算华丽但是很正式的黑色套裙，她身材很好，穿这样显身材的套裙很好看。

　　“嗯。你约了人？”林品如抓着酒吧门框出了门，然后背靠着墙壁笑着向陈洁发问，陈洁的目光炙热，林品如感到一阵难堪，连忙低下头从手提包中摸出烟来点上。陈洁不喜欢烟味，伸出手去捂住口鼻，微微皱了皱眉头。林品如抬起头来看见了陈洁的表情，连忙无奈地拍了拍脑袋说：“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烟味。”然后赶紧将烟掐灭。

　　“你等下怎么回去？你喝了这么多酒没办法开车吧？”陈洁关切地问，然后看着面前这个醉酒的美丽女人无奈的扶额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待会儿叫代驾吧。”

　　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孔就在自己的面前，曾经千百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像是触手可及，可是终究是镜花水月，陈洁痴痴地看着林品如的脸，精致而多情的眉眼，微微张着、吐气如兰，仿佛涂了一层蜜一样水润光泽的红唇，她不是没有见过比林品如更美丽的人，可是没有人能够像林品如一样，不经意地一颦一笑，都能够叫她怦然心动。

　　林品如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陈洁意识到了自己的目光太过大胆热烈，连忙收回了目光，一边祈祷林品如没有注意到。她低头看了看表，跟朋友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可是这个大晚上把自己喝醉的女人叫她放心不下。

　　“我送你回去吧。”陈洁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说。林品如听了陈洁的话却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按照艾莉的脾气，要是让她看见是陈洁送自己回去的话，那这日子以后就没法过了。艾莉因为杨雪晴的事情还在跟她置气呢，要是再看到陈洁，就更得闹个鸡犬不宁了。

　　“你和你的那一位，如今还在一起吗？”陈洁问。

　　林品如诚实地点了点头。随即看着陈洁微微皱了皱眉头，沉默着不说话了。陈洁知道林品如在顾虑什么，于是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那行吧，我也不勉强你，我叫家里的司机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