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天气热了，风也是暖的，在这样的季节里当一个闲人是再好不过的。

　　今天是一个晴好的日子，林品如带艾莉去看蝴蝶展览馆，她看着那个女人趴在厚厚的透明玻璃之前，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里面美丽的蝴蝶标本，然后突然之间眼泪就大颗大颗地从空洞的眼眶中掉了下来，泪水很快打湿了她面前的一小块地板。

　　“两位女士，请你们不要离展品太近。”一个工作人员发现了艾莉的异常行为，于是连忙上前来劝阻她们。他大概是怕艾莉有神经病，万一破坏了展品就不好了。

　　“好的，我们知道了。不好意思啊大哥。”林品如托住艾莉摇摇欲坠的身体，搀扶着她慢慢地离开了那个透明的玻璃盒子、来到休息区的长凳坐下。

　　“艾莉，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哭了？”林品如从手提包中拿出纸巾，温柔又细致地替艾莉擦拭眼角的泪珠。她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一见了就心疼的不行。

　　艾莉睁大眼睛望着林品如温柔地、只凝视着自己的双眼，感觉眼泪似乎越来越汹涌、对方递到眼前的纸巾被完全润湿，索性就趴在林品如身上小声哭着。

　　“大概，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品如，我总是觉得这些蝴蝶好像我。”艾莉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抬起头来无助地看着林品如，唇色苍白。

　　是吗？美丽而落魄，徒有一个漂亮的外壳。这就是艾莉眼中自己的样子吗？

　　林品如心里止不住揪疼，于是连忙抱紧了怀中的艾莉，不断地安慰着对方、任由对方的眼泪肆意汪洋地在她胸前挥洒，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艾莉，不是的。你跟那些蝴蝶标本根本就不一样。”林品如轻声地安慰着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让对方倾听她的心跳。“别想那么多，好么？”她将下巴轻轻抵住艾莉的发顶哄她说。

　　“林品如，我渐渐地，连这点美貌都要失去了。那时候你又还爱我吗？你因为我被爸妈赶出了家门、你因为我辞掉了工作、你因为我失去了朋友，是我害了你。”艾莉在她怀中呜咽，说出来的话让林品如心痛到无以复加——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她这么大的压力。

　　“艾莉。正是因为喜欢你，才有你现在看到的林品如。”她的话就此打住，前世今生都不值得再提。她捧起了对方的脸轻轻地替她把眼泪擦干，然后发现对方的情绪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只是肩膀还在小幅度地耸动，于是林品如俯身低下头去轻柔地在对方的头发上印下一吻。

　　“不，艾莉。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与你变成什么样子、别人喜不喜欢你无关。”

　　还有更多的话，可是林品如已经不想再说出口。语言说的太多总是会失去它的力量，林品如想时间总有一天会给艾莉答案。她低下头去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上熠熠生辉的铂金戒指，唇角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下个月她们的签证就办好了，她对艾莉的承诺也算有了一个结果。

　　虽然艾莉现在每天还是得吃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片，可是林品如相信总有一天艾莉会慢慢地好起来，那时候她们手牵着手一起出去遛狗，或者是在海滩上晒太阳。她可以陪着艾莉看无聊的肥皂剧一起抹一抹眼泪，也可以一起泡在浴缸里听着音乐昏昏欲睡。她想那时候她对外面的姑娘已经没有了什么吸引力，艾莉会高傲地告诉她：当初追我的人那么多，我只是将就了你。

　　艾莉的确是将就了她，也不知道是她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记得那时候她心里七上八下、战战兢兢，她去见艾莉的时候想过很多，怕艾莉生她的气不肯见她、怕艾莉已经心如死灰无法挽回。那时候她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着艾莉坐在一把椅子上望向窗外的绿树，表情木木的。她曾经以为她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可是她后悔了，那应该是未完待续才对。

　　她来到艾莉面前的时候，光线的变化引起了一直发呆的女人的注意，艾莉抬起头来看着她，大概是怀疑这是不是做梦，艾莉伸出手来轻轻地触碰她的身体，碰到了又很快把手收了回去。然后转过头去哭着，一边哭一边骂林品如是个混账王八蛋。

　　林品如站在旁边听着艾莉一边哭一边骂她，她心里想哭了这么多眼泪该喝点水吧，她转过身去想要给艾莉倒一杯水喝，可是被身后的人一把紧紧地抱住，艾莉的脸贴在她后背上，嘴里说出来的话因为紧张而颠三倒四的：“你还想走啊！我你走了，别来见我，混蛋！”说完了艾莉一把松开了她，然后撒气一样地轻轻地推了林品如一把。

　　林品如哪里舍得走，回头一把抱住艾莉的身子，口中喃喃道：“不走，我再也不走了。”艾莉乖乖地任由林品如抱着她，两个人沉默了好久。艾莉闷闷地在林品如怀中问：“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外面那些喜欢你的女人，不是一个一个的都比我好吗？你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在我心中没有谁再比你好了。”林品如叹了口气，声音低低沉沉，温柔又坚定。艾莉却不信，咬着下唇说那都是骗人的甜言蜜语，说外面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比她温柔体贴、知书达理，一个个年轻貌美、胸大腰细，林品如玩弄了她的感情把她抛弃了不说，现在又要来骗她。

　　林品如扳过艾莉的身子，让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因为消瘦双颊有些凹陷，看上去确实有些老态了。美丽总是易逝的，如果只是为了这副皮相，林品如也不会受艾莉那么多年的气。艾莉曾经告诉过宋世英，她从小就是一个敏感又斤斤计较的人。

　　那时候她的亲手父母去世了，不得已寄人篱下。哥哥是家里的儿子，自然是最受宠的。姐姐是温柔、宽容又善良的人，也很听老师和爸妈的话，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她心眼儿小，总是觉得爸妈对她的爱是顺带的。后来喜欢上了姐姐，可是姐姐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堆男孩子，她看着姐姐和那些男孩子说说笑笑，就觉得姐姐对自己的爱也是顺带的。

　　因为家里穷，亲生爸妈又去世了、而林爸林妈为了养家糊口自然没什么时间关照他们，所以艾莉总是在渴望着爱，渴望着能够有一个撒娇任性的对象。姐姐性子软，她就跟姐姐任性发脾气，把姐姐身边的男孩子一个个抢走，这样的话姐姐眼里就只有自己了。

　　林品如生性就有些迟钝，她没有经历过父母双亡，自然也没有那么敏感。她眼里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艾莉的眼里却是引起她种种负面情绪的大事。艾莉脆弱、敏感、缺乏安全感，她总是在与深不见底的绝望斗争，所以她才会那么患得患失，时时刻刻都在害怕林品如离开自己。

　　可是她又很高傲，她不想把这种在乎表现出来，她害怕自己越是表现出一副在意的样子，林品如就越是会容易辜负她。这世上的人不都是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她没有想到林品如会真的舍得和她分手，甚至拉黑了她的号码，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两个人的公寓。艾莉后悔了，想要挽回，可是看着林品如和杨雪晴说说笑笑、若无其事的样子，最后选择了离开。

　　重新回到现实，林品如拉起艾莉的手，然后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艾莉，跟我回去吧。”艾莉低下头去看着林品如的手，然后轻轻地挣开。她冲着林品如缓慢地摇了摇头，林品如以为那是拒绝自己的意思，心里十分难过，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林品如，如果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是同样的东西，那我就不要了。”

　　“艾莉，在我的心中，你和别的人从来都不同。”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艾莉就义无反顾地重新和她在一起了。她不想要斤斤计较的爱情，也不想要那么合适的爱情，实际上，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林品如在重生之后对自己的感情曾经多次产生过迷茫和怀疑，也曾经在艾莉和陈洁之间摇摆不定。可是她先拒绝了白玫瑰、又拒绝了红玫瑰，只剩下自己身边这株浑身带刺的野玫瑰。

　　可是艾莉身上的刺，渐渐地也一一为自己磨平了。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她这一生和心爱的女人携手共度，她很满足、再无后悔之意。

　　和爱的人在一起，可能只需要一个理由。

　　那就是，我爱你，而已。

　　可是后面还有九十九个理由，可能让你们分开。

　　白头偕老就像是西天取经，不经历大风大浪、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诱惑总是无所不在，而她最终还是跟艾莉在一起了的原因，大概是那个人太爱自己。艾莉就像是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却唯独只把最柔软的肚皮露给自己。而她就是那个明知道对方浑身是刺，却还是要拼尽全力去拥抱对方的人。大概是命中注定，天生就应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