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傅嘉恒

  时间一晃而过,孔渝每天在江家和学校往返,因为没有傅嘉音,也不用应对肖薇以及傅家,他过得比在傅家好多了。

  最起码是精神上的。

  江秩晚上很安静,并不麻烦。

  孔渝会在晚上定几个定时闹钟,定时去给江秩换伤口处的热敷包,顺便看看江秩怎么样。

  只是江秩的幻肢痛一直都没有缓解,而江家除了护工、阿姨和偶尔会来的傅爷爷和傅爸爸,几乎没有其他人会来。

  就好像江秩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一般。

  这天倒是有个孔渝认识的人来看望江秩。

  来人正是傅嘉恒,孔渝名义上的表哥,大伯的长子。

  傅嘉恒和孔渝已经在傅家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上认识了,只是并不是很熟悉。

  毕竟大家有些尴尬,再加上有傅嘉音那个搅事精,孔渝和傅家其他同辈孩子也并不是很熟。

  傅嘉恒见是孔渝开得门有些吃惊,但还是有礼貌的道:“小渝,你怎么在阿秩这里啊?爷爷,小叔他们也在吗?”

  孔渝知道傅嘉恒和江秩是朋友,所以很自然的给傅嘉恒找了一双拖鞋道:“没有。江钦姐姐有事必须回公司几个月,爷爷让我这段时间住在江秩家,晚上照顾他。”

  傅嘉恒这段时间也消瘦了很多,脸色苍白,脸颊上还有没有清洁干净的胡渣,他将一叠类似件的打印稿放左边上,坐在沙发上。

  孔渝给他洗了个杯子,到了杯热水道:“你要等一下,江秩还在休息。”

  刚刚江秩幻肢痛又发作了,吃了止疼药刚刚才睡过去。

  傅嘉恒并不意外,端起杯子,修长的指摩挲着杯沿,苦笑一声道:“阿秩还好吗?”

  孔渝一点也没有委婉,直率摇头道:“一点也不好。”

  心理上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被幻肢痛和挚友离世的痛苦折磨,生理上失去一条腿对江秩的生活打击是毁灭性的。

  而这种时刻,他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在他的身边。包括江秩的姐姐和傅嘉恒——

  他们都没有。

  孔渝看着傅嘉恒眼睛,又认真重复一遍:“一点也不!”

  “阿秩怎么可能会好呢?”傅嘉恒自嘲的笑笑,低声自言自语道,“阿勰也走了,他自己也弄得现在这样。”

  “这种时候你们做朋友的不应该多陪陪他吗?”孔渝忍不住道,“要不是你出现,我还以为江秩那臭脾气之前一个朋友都没有呢。”

  孔渝是个外人都忍不住为江秩委屈呢。

  江秩这时明明最需要朋友家人的支持和理解。

  而不是一个人在黑夜反复挣扎,也不是由自己这样一个近乎陌生人的闯入者去照顾支持他。

  傅嘉恒双撑额,苍白的脸颊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道:“我知道。”他拿起一直放在他左侧的一叠纸,自嘲的翻了翻,问孔渝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孔渝满头雾水,那叠稿四个指那么厚,被放的整整齐齐,但孔渝却看不见上面的内容。

  显然傅嘉恒也不需要孔渝回答,他用指翻了翻档案,扯出一个苦笑道:“这就是阿勰和阿秩的案子。”

  “这些天来,队里的兄弟没有一个人晚上睡得着觉。”他低下头反复摩挲着档案,似乎在看着档案,但仔细一看,他的双眼却毫无焦距,他低声道:“阿勰和阿秩两个兄弟一死一伤——”

  “这个案子不破,凶不早日逮捕归案,队里的那些兄弟又谁有脸来看阿秩呢?”傅嘉恒痛苦道:“他们在那群人下整整被折磨两天,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我们找到阿勰时,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但他昏迷之前还要我们一定要找到阿秩。”

  “阿秩被他们打伤了腿,他们转移的过程嫌弃阿秩累赘直接扔下了车,我们又在荒山里整整找了天,才在里公路十多里的地方找到已经昏迷的阿秩。”傅嘉恒显然是回想起非常痛苦的回忆,“他附近还有野狗一直都不肯走,就等着阿秩死后——”

  他痛苦的掩面显然已经说不下去:“我们找到阿秩的时候,他上还紧紧抓着木棍。”

  “如果不是我们无能——”傅嘉恒情绪十分激动,“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找到他们——”

  他深深吸一口,努力压下胸腔翻涌的怒意道:“不把那群杂种抓到,队里有谁有这个脸来见阿秩呢?”

  原来江秩和柳勰竟然失踪了这么久,他们整整在那群坏人人下被折磨了两天?

  孔渝在江秩身上看到的那些伤疤一下就有了解释,他偷偷看了眼江秩紧闭的房门——

  孔渝第一次觉得在他面前不爱理人,脾气又硬又坏的江秩,竟然是一个这么了不起的人。

  孔渝见傅嘉恒眼的懊悔实在太过真切,他之前对傅嘉恒的那丝不满也消散了不少,他大概有些理解傅嘉恒和他的那些队友——对江秩太过于愧疚,愧疚到没有办法面对现在的江秩。

  因为看到现在的江秩,就会想起以前意气风发的江秩和柳勰,想到他们是如何让伤害他们朋友的凶逍遥法外。

  但是,孔渝看看江秩紧关的房门,他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他也明白,哪怕这个时候江秩再坚强,他也需要别人的支持,孔渝非常尖锐道:“如果你们这辈子都抓不到那些坏人,你们这辈子就都不来见江秩了?”

  “当然不会。这些天我都在门口,只是不知道见了阿秩改说些什么。”傅嘉恒苦笑道:“但是我今天还是来了。”他指了指案子的案卷,苦笑道:“凶犯除了当场击毙的,外逃的已经全部发布全国逮捕了。只是——”

  傅嘉恒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朝孔渝问道:“介意吗?”

  孔渝摇摇头。

  傅嘉恒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道:“只是我觉得案子还有问题——”

  他自嘲笑笑道:“我觉得有问题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持我直觉的证据,我没有办法,只能把案卷拿来让阿秩看看,也许他能发现什么?”

  孔渝想到江秩现在的情况道:“以江秩的情况这怕是有些难——”

  而且让受害者自己看自己的卷宗,怎么都有些奇怪吧?

  傅嘉恒似乎看出孔渝的不解,他继续吸口烟,口气有些寥落道:“做我们这行也是要天赋的,有的人就是要敏锐一些,就像阿勰和阿秩。”

  傅嘉恒像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脸上不由得浮现起一丝笑容:“记得五年前的荣河连环分尸案吗?那次就是阿勰和阿秩联破获的。”傅嘉恒脸上有些怀念,“阿秩虽然只是警队的顾问,但他是s大刑侦学的博士,但这些年协助我们不知破获了多少命案,他们也经常会被借用到其他省参加其他重大案件,这一次他们就是在支援a市的路上被伏击——”

  柳勰和江秩如此厉害吗?

  孔渝发现他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之前的江秩。

  傅嘉恒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朝孔渝笃定说道:“你肯定没有进过阿秩书房,那里装满了关于阿秩这些年所破案件的资料。”

  说完,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傅嘉恒接起电话后脸色大变。

  他挂断电话后,本就憔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他把那一叠案卷留了下来道:“案子有新情况,我现在必须要走了,我把案卷留在这里。若是阿秩醒了,你帮我告诉他一声。”

  “啊!”孔渝有些为难,但见傅嘉恒满脸胡茬憔悴的脸,拒绝的话就无法说出口,他一时脑热的问道:“如果江秩不想看呢?”

  傅嘉恒自嘲笑笑道:“那就随便他烧了或者扔了吧。”

  傅嘉恒走后,孔渝就想打自己的嘴巴。

  他为什么要答应呢?

  他想都不用想,江秩肯定不会看的,说不一定还会把他大骂一顿。

  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啊!

  虽然孔渝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他还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他既然答应了傅嘉恒就一定要做到。

  最起码也要尝试一下啊。

  下午江秩醒来之后,孔渝就围在他的身边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简直吵得江秩脑仁痛。

  江秩拄着拐杖在客厅脸色不佳的道:“你这是怎么了?跑来跑去不消停,看得我眼睛都要花了。”

  孔渝无辜道:“没有啊?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和阿姨说,让她给你做啊?”说完他凑近江秩,少年大大的眼睛被放大了许多倍道:“或者你现在想吃也可以,我现在给你做啊?”

  “傅嘉恒来过了吧?”江秩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不耐烦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有事快说?”

  “你怎么知道傅嘉恒来过的啊?”孔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了,吐吐舌头凑个笑脸厚脸皮的道江秩面前道:“他确实来过了,你怎么知道的啊?”

  江秩瞥了瞥垃圾桶里一个烟蒂,没有说话只朝孔渝道:“他说了什么?”

  孔渝连忙把藏在茶几抽屉里的案卷拿出来,将因折叠而折角的纸抚平,然后抱在怀里,试探朝江秩说道:“他想让你看看你的案子是不是有——”

  孔渝还没与说完,江秩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道:“拿出去——”

  “你要不要考虑下?”孔渝小心翼翼的问道,“傅嘉恒说案子可能有问题。”

  “我说拿出去扔掉——”江秩加重语气道,“我不想看到这些。”

  不出孔渝所料道江秩现在非常抗拒这些事情,他不想勉强江秩。

  但是孔渝也明白江秩不能这么消极一辈子,这些天他和江秩相处也发现,江秩整个人都非常消极,就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他的朋友,他的事业,他的信仰——

  好像都不重要了。

  孔渝敏锐的察觉到江秩这样非常危险,他只是希望这份案卷能够是一个契,能够让江秩重新回到最初。

  想到这里,孔渝只再次尝试劝道:“你试着看下怎么样?要是不行,我们就不看了,但是你试一下好不好?这样最起码你清醒的时候不会太无聊啊。”

  说不定试一下之后江秩就会重新燃起兴呢?这样总比江秩每天什么都不做胡思乱想好的多啊。

  他又试着劝导道:“傅嘉恒也很关心你,这些天他一直都在你家附近。还有江钦姐姐,关心你的人还有很多——”

  江秩却像受了刺激一般,伸夺过孔渝上的案卷,然后重重摔倒地上,“砰——”的一声。

  因为太过用力,案卷件夹散落,案卷散落满地。

  孔渝愣愣的看着江秩。

  “关心我?”江秩自嘲的笑了笑,“他们替我做决定做截肢术的时候关心过我的想法吗?我的人生他们随便给我做下决定的时候有考虑过要面对那一切的人是我吗?”

  “术之后,一个是受尽委屈的照顾性情大变弟弟的好姐姐。一个是辛辛苦苦为兄弟报仇的好警察。看看多么好的姐姐,多么好的朋友!”江秩指了指形销骨立,比起人更像鬼的自己道:“可是你知道吗?他们连看都不敢看我。”

  “因为他们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个样子的我。”

  “从头到尾,他们只是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乱之后,感动了自己。”江秩冷冷道,“他们仅仅——”

  “只是感动了他们自己。”

  孔渝吓了一跳,他从来都不知道江秩是这样想的,但他看着眼前的江秩,好像有些懂他,但才十八岁的少年,并不知道如何去劝解江秩,所以他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善意,最温柔的心小心翼翼道:“你别生气啦,案卷我们不看就是啦?”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闪烁的光芒依旧熠熠生辉,江秩不知为何此刻只觉的少年眼的光芒刺眼,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心升起一种没来与的恶意,他朝少年道:“你凭什么来干预我要去做什么?你自己不是也过的一团糟吗?”

  孔渝惊愕在原地。

  江秩见少年眼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心竟然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他冷冷道:“你的人生,你的学业,你的家人,不都是一团糟吗?与其操心我不如好好管好你自己的生活。”

  少年眼熠熠生辉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见,江秩此刻却没与他以为的开心,反而有些失措。

  孔渝自嘲的笑笑道:“你说的没有错哦。”他挠挠头发,抬眼似回想他之前的生活一般道:“我也过得一团乱呢。是好像没有什么资格建议你要做什么。”

  江秩嘴唇动了动,像似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孔渝低头看着脚尖,他努力弯了弯嘴角,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很显然他并不怎么成功。

  尴尬的在客厅蔓延,孔渝似乎也察觉着尴尬的气氛,他似在强忍什么低声道:“我想你大概不想看到我,我还是不要出现在你面前了吧。”

  说完他立刻转身就准备离开江家,仿佛身后是无底深渊一般。

  江秩伸出臂似想要挽留孔渝,但臂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放下。

  客厅,只空余江秩和一地狼藉。

第二十三章 傅嘉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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