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再遇

  黑暗一点点的将他侵蚀。

  更衣室外有人脚步匆匆来过,又有人匆匆离开离开。孔渝知道是来找他的人。

  他坐在更衣室,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那些人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只想任性一回,他只想看到那个人出现,那个会告诉他不用讲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那个告诉他要找到人生意义的人,那个会为他感到委屈,那个曾经给他信心他此生不会孤单一人的人。

  可是直到天亮的的第一道曙光出现,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孔渝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自嘲的笑了笑。

  他站了起来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扭开房门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也关上了其他。所以那个人连离开都不愿意和他告别吗?

  客厅里空旷而死寂。

  小狸花呢?

  孔渝脸色煞白,他此刻才意识到小狸花整整一夜都没有回来。

  孔渝失魂落魄的在这间房子里到处翻找着,连沙发缝都不放过,口里不停的叫着小狸花。他真是一个不合格的主人,竟然连小狸花一夜未回都没有察觉!

  他翻找着小狸花可能在的每一个角落,每个角落都没有那个活泼的身影。

  孔渝颓然的坐在客厅央,双插着额头,小狸花会在哪里?它一夜未回会不会出事?它一只没有后腿的猫遇到外面的野猫也打不赢,跑也跑不过,它天生性格傻乎乎的,没有一点点防备。任何人都能轻易的伤害它。

  他猛然想起肖凯飞说过小狸花曾在小区另一边游荡。

  对,小狸花一定是在外面贪玩。

  孔渝又重新燃起希望,但他骗不过自己,他的心底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小狸花再贪玩,也从未没有在外面过夜。

  从未。

  孔渝立刻就冲了出去。他要去小狸花经常会去几个地方找一找它,说不一定,说不一定小狸花就在那里等着他。

  他抱着仅剩的希望在小区里到处找着,指责内疚几乎要把他吞没,他怎么能没有发现昨晚安静的可怕。昨晚小狸花根本就没有回来,而他就那样自怨自艾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天啊,他都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孔渝快要翻遍了整个小区的每一角落。终于他在一个拐角处马路上看到一道拖曳半米的血迹,旁边还有几根猫的毛发,颜色和小狸花一样。

  他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旁边一个清洁工大姐和同伴道:”造孽啊,昨天半夜有只没腿的猫在这里撞伤了,血肉模糊的,被撞的时候还活着呢,爬了大半米才不动了,早上我看到的时候身体都僵了。也不知道谁家的猫,也不看紧点。”

  另一个大姐不在意道:“野猫吧。”

  孔渝冲过急迫道:“那只猫现在在哪里?”

  清洁工吓了一跳道:“早就被垃圾车运走了啊。”

  孔渝脑一片空白,他失魂落魄的看着那摊血迹,如坠冰窟。

  那道拖曳的血痕无一不是再告诉他,小狸花昨夜是经历了怎么样的挣扎,怎样的痛苦。而他呢?

  懊悔几乎将他给淹没,是他害死了小狸花,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不对劲,能够接小狸花回家,亦或者他能够找到苦苦挣扎的小狸花,小狸花那么坚强,送到医院一定能够活下来。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在寒冷的夜里,它独自死在了外面。

  孔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无能的他,总是没有办法守护住任何一样东西,一伟是,江秩是,小狸花也是。

  “小渝!”肖凯飞看着前面孔渝渐渐远走的身影发生叫着,但孔渝已经远去。

  他无奈的看着身后牵着的只小公鸡和怀里因掉进坑里脏兮兮的小狸花,无奈道:“怎么办?你只能先和我待一会儿啦,你怎么那么贪玩掉进坑里了呢?要不是我发现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小狸花一身落叶,可怜兮兮的喵喵叫着。

  这里是s是东郊的墓地。

  孔渝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一伟就葬在这里。他没有参加一伟的葬礼,或者说一伟也没有什么葬礼,出了那样的丑事之后,那个老人只能匆匆将一伟火化下葬。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墓园并没有什么人。

  孔渝按照记忆找到一伟的墓碑时,身材佝偻的老人扶着腰,喘着气正在仔细擦着一伟的墓碑。黑白的瓷画,阳光的少年永远停留在了1岁。

  老人听到动静,扶着腰,转过上半身看见是孔渝一愣道:“是小渝啊。”

  孔渝看着他微微一愣。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却露出一个笑容道:“你也来看一伟啊。”

  孔渝看看墓碑上被定格的少年,又看看被岁月摧残的不成样子的老人,沉默的点点头。

  “这几年你也是有心了。”老人一边慢慢扫去一伟墓前掉落的松针,一边怀念道:“清明冬至,你都会来看一伟,一伟认识你也算不白白来这时间走一遭。”

  每当清明冬至,一伟的幕就有有人拜祭过的痕迹,老人虽然从没有遇到孔渝,但是却知道他来过。

  孔渝俯下身,轻轻拭去墓碑上的落叶,老人隔差五就会来看一伟,所以一伟的墓碑很干净,孔渝还记得一伟刚刚去世时,他每个晚上都会做噩梦。

  在一伟那天,哥哥特地替两人请了假,哥哥将他带到王一伟墓前,他还记得哥哥就站在他的旁边和他告诉他,事情已经发生,不能改变,活着的人只能继续向前走。

  但是他没有告诉哥哥那天发生的一切,就连哥哥也不知道他——曾经是有会挽救这一场悲剧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来,他都不敢直面墓碑少年的眼睛,他害怕那双眼睛会质问他,会责怪他,怨恨他。

  老人知道哪怕时过境迁他和少年之间还是有些尴尬,他收拾了东西,提起地上那个已经起毛的藏蓝色布袋子,道:“我先走了,谢谢你还记得我们一伟。”

  老人步履蹒跚的离开,他刚走开几步回头,声音沙哑犹豫道:“小渝那件事,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

  老人一生也忘记不了那个下午,他回家后只看见地上一滩鲜血,知道发生什么事之后,他几乎当场就要昏过去,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跪下地上求他,求他救救自己。

  债主愿意将旧债一勾销,只要他们一口咬定那天他们亲眼看见是这孩子和一伟玩闹时不小心误伤一伟。

  他怎么会鬼迷心窍的答应了呢?大概是抱着他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儿子说,还不上这钱,他可能连命也保不住。也可能是别人劝他,这孩子年纪还小就算担上这个这个罪名也不碍什么事。

  还好最后一切真相大白,否则他怎么有脸来见一伟呢?

  他一直想和少年道歉,今天终于说出口。老人也不需要孔渝的回答,他满是皱纹的脸如释重负,终于——终于他不用害怕在梦见到自己宝贝孙儿。

  不用害怕黄泉路上与孙儿相见。

  孔渝听到了老人最后的那句道歉,但他不知该如何答复老人。他有什么资格谈原谅呢?当哥哥将他从警局接出来时,不同于家人的如释重负,他其实更多的是迷茫,他真的无辜吗?

  一伟对他那么好,而他回报了一伟什么?一伟最后是离开的那么不甘心,一伟恨过他吗?这个问题他连想都不敢想,他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不敢面对一伟,孔渝逃兵一样再次懦弱的选择离开。离开墓园后,天空灰蒙蒙的,他头顶感到一阵阵寒意,他伸出双,指间一阵湿润,竟然已经下雨了吗?

  他转身,却愣在原地。

  不远处,江秩撑起一把黑色的伞,静立在山坡下,凝视着他。

  孔渝眼眶一阵湿润,江秩不是已经决定要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江秩面前,仰起头倔强的看着江秩。

  下一秒,他就被江秩紧紧拥入怀。孔渝双悬在半空颤抖许久,终于反抱住江秩,他将脸埋在江秩怀里,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道:“你——怎么才来啊?”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听到这话,江秩心如刀割,双臂将孔渝拥得更紧,似乎想要把孔渝拥入他的血肉之,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孔渝的头顶,沙哑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着:“是我来晚了。”

  孔渝的肩旁在江秩怀里抖动。江秩感觉衬衣前一片湿热,那是孔渝的泪水,却刺痛了他肌肤。他宽大的双一下下的安抚着孔渝道:“没事的,没事的。”

  温柔的声音仿佛可以包容孔渝的一切,一路背负着愧疚和指责,实在不堪重负的孔渝终于卸下身上重重的防备,将自我最柔软部分摊开放在江秩面前,露出被自责折磨的伤和累累的不堪一击的内里:“是我——是我害死了一伟,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的——。”

  江秩捧起孔渝的脸,粗糙的指腹擦过他的眼泪,江秩认真的注视着他的双眼说:“小渝,和你没有关系,王一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

  孔渝摇摇头道:“不,江秩,一伟一定在怪我,他对我那么好,可是——可是我。”

  江秩轻轻叹口气道:“小渝,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就明白了。”

  这是一家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洁白的瓷砖地板倒影出病人、护士来俩往往的身影。

  孔渝却全身僵硬,他不会忘记这里——这里是一伟送来急救的医院。

  江秩察觉到孔渝的僵硬,牵起他的,将他攥紧的心一点点扳开道:“和我来。”两人十指相扣,江秩带孔渝来到护士站。

  孔渝不解的看着江秩。

  江秩却敲了敲门道:“刘护士长?”

  一个年但是面容慈祥的护士开了门,见到江秩并不惊讶:“江先生。”她看了看孔渝,面露了然道:“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

  江秩点点头道:“是的,打扰了刘护士长。”

  刘护士连忙摇头道:“千万别这么说,能把那句话带给那孩子想要告诉的人,我也很开心。”她看着江秩内心觉得有些可惜,她还记得这位江先生两年前调查那孩子死因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可是现在,她目光惋惜的看着江秩的左腿,很快又移开视线。

  刘护士给他们两人到了杯热开水,江秩还好,孔渝的嘴角干裂的已经泛起一层死皮,江秩心疼的将热水放在孔渝心。

  江秩介绍道:“这位就是刘护士,当时就是她负责协助医生抢救王一伟。”

  孔渝一只捧着热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温柔慈祥的女士。

  刘护士点点头道:“那个叫一伟的孩子送到一伟来是我负责协助医生的,当时是肝脏大出血,情况很危险,再加上那孩子很年轻,所以我印象很深。”她没有说的是,医院报警以后,就是眼前的江先生和一位柳警官来调查,反复询问她细节,所以她才能在时隔两年后还记得那么清楚。

  孔渝将水放在一边,握紧江秩的那只不直觉握得更紧。

  刘护士似乎陷入了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孩子在用药之后曾经短暂的醒过来一段时间,他似乎认错了我们,他对我们说,小于,你一定要继续上学。”

  “大概就是这么一句话。”她面带歉意的看着孔渝继续说:“本来我们应该讲死者的话告诉家属的,但是后来我也没有会遇见他们,只能不了了之了。

  直到昨天半夜,这位江先生忽然找到她,请求她把这件事转达给另一个当事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今天一大早就等在这里。

  这其实也好,她也算了却一件心事。

第六十五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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