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离魂(十)

  程凌云有些不太相信, 司马家的祖宅如此隐秘, 会让一个几岁的小女孩知道?

  可是她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 而是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你知道怎么走?”

  小女孩点点头。

  “几年前, 有一个漂亮姐姐来我家里住过几天,然后她告诉我, 如果我家里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可以去她家找人来帮忙。”

  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石牌递给程凌云。

  “姐姐说,从这里往西走两公里,走到木桐村那边的渡口, 叫上一艘船,把这块小石牌扔进水里,然后船跟着这块小石牌走就行了。”

  程凌云接过石牌仔细一瞧, 这块石牌却也不是普通的石牌,而是雩礼所用的土龙图。古代求雨多用土龙, 然而在雩礼之外, 土龙却不是什么神物,一般的术士喜欢拿来充充内行,换做是司马家的人, 多半是拿来引水或是开发一些其他的途径。

  拿来引路, 程凌云确实是头一次听说。

  “那个姐姐长什么样子?”

  司马家的女孩子多,但直觉却告诉程凌云,这块石牌是明荣留下的,冥冥之中, 似乎把两人系在了一起,即使身各一方,却能感知到对方留下的痕迹。

  “是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小女孩踮起脚来在门边比了比:“比姐姐你稍微矮一点,长卷发,特别有气质,她说她在家里待着太烦闷,想出去走一走,我问姐姐要去哪里,姐姐说,想找一个能开书店的地方。”

  “是吗。”

  果然是明荣了。

  程凌云把那块石牌紧紧握进手心里:“谢谢。”

  第二天清早,程凌云把萧声声托付给了老太太,一个人踏上去司马家的祖宅的路程。

  路过木桐村的村口,看到前些日子守着村口的妇女闲散地聊着天,看样子远没有她们来时那么警戒。

  看来鬼车那些手下还没有回来。

  程凌云本想顺路去一趟养狗的老太太家,但心里记挂着明荣和萧声声,只有忍下心头的怒火,匆匆赶去了渡口。

  渡口处有一个老头抽着烟,看到程凌云走过来,问:“去哪儿?这里只走八峰和九峰,九峰有陆路,我啊,建议你去坐旅游大巴,这水路走起来太不方便。”

  “我去末峰。”

  程凌云说完,长腿一跨,直接跨上了船。

  那老头子连忙站了起来:“哎,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啊,我都说了只去八峰和九峰。”

  程凌云从口袋里掏出小姑娘给的那块土龙的石牌,在老头的注视下扔进水里,老头的眯眯眼顿时瞪得如铜铃般大,然而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那块石牌竟然从水里浮了起来,并在肉眼可见的范围里,收缩变形,渐渐变得通透,只留下中间一条小小的蛇形的纹路。

  “你是主家的客人?”

  这老头正是司马家的老佣人,他在这渡口干了一辈子了,平日里载一载游客乘船游灵山,司马家若是有需要,他还要运一些生活用品上山,但这都是不外传的秘密,司马家避世,除了必要的买卖和生活需求,一般不和外人接触。

  如果来了客人,一般也会有司马的人下山来接,老头很少看到司马家用土龙牌来迎接客人,他们不是一个喜欢卖弄本领的家族。

  程凌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这个东西是一位朋友给我的。”

  “哦,这样啊。”

  老头看那蛇形的细线在水里游走着,眼看着就要看不见了,连忙招呼程凌云上了船。

  “我掌舵,你看着水里的土龙,我年纪大啦,最近瘴气又特别重,两个人看着总比一个人强。”

  “嗯。”

  程凌云在船边坐下,水里的土龙似乎感受到她的到来,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绕着船慢慢向前划去,老头解开缰绳,船身抖了一下,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船向末峰驶去。

  “我们得坐二十分钟船。”老头也坐下来,从烟盒里掏出一只烟。

  “这几天没看到他们下山。”老头嘀咕着,“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程凌云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了?”

  老头装作没听见,抽出烟盒里的纸,把烟灰磕在了上面。

  “丫头,土龙盯着了吗?要是游走了,这可就不是二十分钟的问题了。”

  程凌云顺着老头的话题问道:“若是没有土龙,得花多长时间?”

  “天气好,一个小时,天气不好,走上一两天都是可能的。”

  程凌云又问:“这里就您一个人?主家那边要出来,也是您去接吗?”

  老头说:“丫头,别问了。主家的事情主家毕,我只是一个跑腿的,你从我这里挖不到消息。”

  程凌云只好放弃。

  但她心里依然记挂着刚刚老头说的那句话,这二十分钟里,都显得有些焦急。

  土龙在水里慢悠悠地游走着,老头看似悠闲地抽着烟,烟圈一圈一圈扩散开来,渐渐飘散在绿水青山之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静谧美好。

  可程凌云接下来面对的,恐怕却是她一生之中,最未知的局面。

  南北之争已经延续了数千年,后来司马家落败,窝在这灵山的一隅,积攒下来数代人心里的怨气。程家不仅是把司马家逼出世,更让司马家怨言的是,程家的开发公司竟然开发了灵山作为旅游项目——这毫无疑问是在她们的信仰上面泼了油漆,那些游客,香火,脚印……每一寸带着尘世间的烟火,都让司马家不能忍受。

  司马家就是这样一个家族,好胜,封建,固执,以及,骨子里刻着对程家的旧恨。

  现在这旧恨,又添上新仇了。

  船已经快泊岸,程凌云隐隐看见不远处的石阶上有一道牌坊,牌坊上的匾牌上面写着绝地通天四个大字,牌坊边上,却是两道面对面的神龛,神龛是石头做的,大概半人大小,神龛不见香火,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牌坊之下。

  看到程凌云盯着那两道神龛,船夫老头漫不经心地问道:“丫头,你说这土龙是你朋友给的,应该知道怎么上山吧?”

  程凌云皱起眉:“嗯?”

  看到那两座神龛,程凌云就知道事情不妙,但她还是装作若不其实的样子走到船头,船头有一只捞鱼的网,程凌云拿网,把土龙捞了起来,离了水之后,土龙渐渐的僵硬不动了,直到最后,又凝固在石牌的中央。

  河边有个小码头,离小码头还有半米的时候,老头关了发动机,捞起缰绳跳到了码头上。

  “丫头,上来。”

  程凌云也跟着他的脚步轻盈一跳,跳到了码头上。

  “好身手啊。”

  那老头蹲下来系缰绳:“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送了,不过丫头,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主家的门不好近,实在进不去,我在这里等你,早点回来,硬闯的话,没人能帮你。”

  “多谢。”

  程凌云向老头道了谢,转身向阶梯走去。灵山多雾,现在已经十点多了,雾气依然笼罩着末峰,程凌云走了大概五分钟,才看清了牌坊后面的情况——足有一层高高的围墙把司马家的宅子密不透风的围了起来,只留了一道小门供人进出。

  这么大的家业,一个看门的都没有?

  程凌云再次看向不远处的神龛,隐隐得,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又加快了脚步,爬上了半山腰。

  离神龛还有一步的距离时,她停住了。

  全身的细胞都在咆哮着,让她停下来,回到老头的船上。

  程凌云紧紧捏着手里的土龙牌,用余光看下两边的神龛。

  这两道神龛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因为风化和雨水侵蚀的关系,整个神龛的外部已经变得凹凸不平,里面约两尺进深,不走近看不清里面供着什么东西,倒是神龛外面,各有一处凹陷的石窝,里面深深浅浅,有些干燥的红色泥土。

  这里面到底供着些什么?

  司马家擅厌胜之术,程凌云不敢动弹,可是这里离围墙还有好些距离,喊门是绝对行不通的。

  思考片刻后,程凌云突然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倒进了神龛前面的石窝里,石窝里的泥土突然沸腾起来,眼看着要扑出了石头窝,程凌云连忙把手里的土龙牌扔了进去,那土龙牌竟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黑色的土龙在沸腾的泥水中挣扎着,沉浮着,最后漂浮在石窝之上,再也没了动静。

  然后,像是地震一般,她感觉到脚下的土地竟然晃了一下,这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却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差点倒在了另一道神龛前。

  就在这倾倒的一刹那,她突然瞥见了那道扔了土龙牌的神龛里的东西,不由大惊失色——

  “谁?”

  一个女声从山上传来。

  程凌云勉强支撑住身形,抬头像山上看去。

  那道供人进出的小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丝绒的旗袍,缓步正向牌坊出走来。

  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程凌云不禁好奇,等她走得越来越近,方才的紧张和好奇却通通归于平静——

  她看到一张酷似明荣的脸。

  “你是谁?”

  两人隔着牌坊,看起来都很平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

  “我是明荣的朋友。”

  “朋友?”

  程凌云提起明荣二字时,那个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心痛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程凌云看着她的脸,暗暗猜测着这个女人的身份。

  是明荣提起过的姑妈?还是姐姐,或者是——母亲?

  “明荣没有朋友。”

  女人已经不想和程凌云说话了,她背过身去,对程凌云说:“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那可以麻烦您帮我带一句话吗?我联系不上明荣了。”

  程凌云从石窝里捞起土龙牌,用纸巾擦干净,女人明显有些不耐烦,她转过身,呵斥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在这里纠缠?”

  “在这里?不——”

  程凌云从靴子处掏出匕首,划破了手指,鲜血滴在了空空无一物的土龙牌上,那女人惊诧地看着她把土龙牌扔进了另一个石窝里,脚下的土地又晃了两下,程凌云感觉到一股力量顺着自己手指的伤口侵吞而来,并顺着血液,流变了全身,直到触碰到她背后的符箓时,突然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可就这一进一出的功夫,程凌云却仿佛熬过了半个世纪。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苍白着脸向前走了一步,跨过了牌坊,走到了那个女人面前。

  女人的脸也白了。

  “你到底是谁?”

  程凌云低声道:“我姓程,火正黎家的传人,南北二家祖上都有神魔的血统,我想用来做这镇宅兽的牺牲,应该也是可以的。

  女人向后退了一步,警觉地看向程凌云。

  这两道神龛是模仿巫咸墓镇墓兽的模式而建造,是司马家耗尽了百年心血,捉到并驯服了两只神兽,才能镇守着司马家的住宅,这千百年间避于外来的攻击。之所以用上这几乎是不详的法子,就是希望尽量少接触外人,专心修巫。

  对他们而言,比外人,战火,邪灵猛兽更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姓程的人了。

  程家已经占了灵山大半个山头,若是这最后一个山头也被占了,那司马家将会彻底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不好意思,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旧怨,更不是为了程家,我只希望见一见明荣,还有,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救救我的朋友。”

  女人狐疑地看着程凌云。

  程凌云又说;“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不过我个人愿意为这两件事,付出代价,还希望您,能够帮帮我。”

  女人没有说话,她死死地盯着程凌云,想从程凌云的脸上捕捉一丝蛛丝马迹,可她失败了,最后,她只有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哥哥或者弟弟?”

  程凌云摇头:“没有,我是家里的独生女。”

  “那你父亲——”

  程凌云说:“我父亲身体不好,家族的事务由我来管理。”

  女人有些恼了:“我不是问你这个问题,明荣这回回来,是在外面受了重创——你既然是她的朋友,应该知道她在外面遭遇了什么!”

  “是我。”

  女人不可思议的看着程凌云,脸上的表情由恼怒转向了震惊,接着,她勃然大怒——

  “竟然是你!”

  女人举起手,想一巴掌拍过去,离程凌云的脸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又生生忍住。

  “不可能,你是在骗我!”女人嘶吼道,“你们都是女人!这怎么可能!”

  程凌云说:“我喜欢她,又有什么不可能。明荣的性格您应该也知道,如果是我强迫的她,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应该不是我,还是我的亡灵。”

  女人哆嗦着嘴唇,情绪有点崩溃了。

  比起明荣破了天道,和一个女人,甚至是程家的女人相爱,更让她不能接受。

  之所以说是相爱,是因为她发现在明荣带回来的行李里面,只有一本《抱朴子》,里面留下了程家的符箓图纹和一句话——

  “今生不悔,来世可待。”

  “你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害了我女儿的人!”

  她果然是明荣的母亲。

  也许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她踉跄着向后跑去,程凌云追了上去,扶住了她。

  “明荣回来的时候,随身带了一本《抱朴子》,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

  明荣的母亲推开了她:“滚!!”

  程凌云的手却没松开:“我在上面留了东西。我不知道破了天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就算是赌上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把她救回来。”

  明荣的母亲的身体突然顿住了。

  “程家入世,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有符箓里面藏了一把剑,上天入地,不在话下。”

  明荣的母亲没有说话,但是程凌云知道,她动摇了。

第77章 离魂(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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