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王都区(1)71

  薄云天的影子长长地贴在地上,薄晚只能看见光线,瞧不见薄云天的样子。

  很快连光线也消失了,薄云天关上了门。他离开了房子,走上小路,朝着黑漆漆的密林前进。

  薄晚终于看见了父亲的背影。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死死趴在窗户上,想把薄云天看得更清楚一些。

  薄云天的两只手粗大狰狞,完全变形,指节粗长,指甲尖利。月光照亮他的身影,那是一个长着白狼头颅的狼人。

  薄晚吓坏了。“爸爸!”他失声大喊,恐惧令他忘记了母亲的叮咛。

  但薄云天没有回头,就像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

  狼人消失在黑夜之中,薄晚想要打开阁楼的门,却发现门已经被母亲在外面反锁上了。

  “妈妈!妈妈!!!”薄晚疯狂地大喊,但他无力破坏小门,也无法冲破窗户:阁楼太狭窄了,他没有借力冲刺的距离。

  试图化成狼人形态的薄晚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顺利变形。他紧张,又害怕,无能为力全数化作恐惧,没有一丝声音的母亲,消失在密林之中的父亲,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他不敢去揣测的可能。

  经过整整一夜的努力,薄晚用八音盒凿破了阁楼的门。母亲不仅反锁了这扇小门,而且用重物挡在门外,薄晚费尽力气才把它挪动。

  别墅内果然一片狼藉,薄晚害怕极了,从楼梯奔下去的时候连连踏空,摔了几次。他冲进父母的卧室。

  卧室里的情况更加可怕:墙面上全是狰狞的划痕,衣柜、梳妆台、床头柜……所有家具几乎全部破碎,满地的血迹和狼毛,糊在碎片上。

  床却是干净的。母亲躺在床上,正闭目睡觉。

  她有呼吸,她的胸口是起伏的。薄晚当即在卧室门口跌坐下来。他双腿发软,几乎是爬着穿过混乱不堪的地面,扑到母亲身上。

  母亲脸上有哭过的泪痕。

  他喊了许久,母亲才慢慢醒来。意识到自己在睡觉之后,她立刻坐起身,脸色惊悸:“你爸爸呢?”

  下床时她行动不稳,薄晚连忙搀住。他此时才发现,母亲的双臂和双腿上全都有伤口,细小的那些被清理过了,而大的那些全被仔细包扎处理好。

  “你爸爸呢?!”母亲顾不上身上的伤,抓住薄晚大吼,“别让他离开——不,等等,我跟你说的什么?你为什么下来了?你看到他了吗?他在家里?”

  她伸出手臂护住薄晚。

  薄晚告诉他,早在午夜时分,薄云天就已经自行离开,进入了山里。

  薄晚永远不能忘记母亲当时的眼神。所有的惊惧和慌乱从她脸上霎时消失了,他几乎能感受到,死一样的凉意在瞬间吞没了面前的女人。

  “我去找他?”薄晚说,“你别动,你走不了。”

  “……不必了。”母亲理了理头发,捂住眼睛,“……通知危机办,就说……你爸爸……在山里失踪了,请他们帮忙寻找。”

  很久之后薄晚才明白,母亲那时候就知道,父亲已经死去了。

  两天之后,危机办的搜寻人员在一条山溪里找到了薄云天的尸体。

  他从高处冲着河流坠落,由于伤势太重,无法移动,最终死因是溺亡。

  尸体运回家中,薄云天死去的时候仍旧保持狼人形态:狼的头颅,狼的双手。薄晚终于知道了父亲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原因:他的脸上全是抓挠而出的伤痕,凄惨狼狈。

  这是被母亲抓挠而成的伤。

  薄晚知道,在自己躲进阁楼之后,父母一定在室内进行了凶狠的搏斗。

  最后经过商议,薄云天的死,被称为“急病而亡”。他人生最后时刻的狼狈不堪,除了家人,无人知晓。

  雷迟和夏春都是第一次得知其中详情。他们只晓得薄云天死得突然,却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多古怪之处。

  两人一言不发,冲薄晚举起了酒杯。

  薄晚晃动杯中酒液,呓语般轻声说:“……我想,我母亲应该知道些什么。她是服用了安眠药之后睡去的,但那些安眠药,是我父亲的。他让妈妈睡下,给她包扎好,然后才离开。”

  雷迟突然开口。

  “没有遗书?”他低声说,“我印象里的薄叔叔,不是这么草率的人。”

  酒液停止荡漾,薄晚看了雷迟一眼。

  “我妈说没有。”他低声回答,“但我想,她是骗我的。”

  .

  饶星海离开RS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他知道现在回宿舍,肯定又会被王灿灿狠狠骂一顿,柴犬也会在他鞋子上狂吐口水。

  但今晚的收获太大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沈春澜。

  拿出手机才意识到已经太晚,他只得悻悻收好。

  他的偷听行为,持续到雷迟和薄晚开始谈论“遗书”就停了。因为外面两桌狼人因为斗地主的方式不同而开始打架,冲着对方嘶吼不停。

  饶星海在这一天晚上,被迫复习了《特殊人类生物学基础》里关于狼人的一部分知识:狼人的外在形态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人——狼人——狼。平时他们会维持人形,某些时刻会化作狼和人混合的模样:体型仍旧是人形,但浑身覆盖着粗硬的毛发,头颅化为狼头,背部佝偻,四肢伸长并生长出毛发与锐利的指甲,攻击性很强。

  让饶星海没想到的是,他正要释放黄金蟒阻止,夏春已经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扯下腰带,瞬间手中便多了一条灰黑色的细长鞭子。

  鞭子才刚在地上甩出一声刺耳锐响,那边气势汹汹露出牙齿的七八个狼人,立刻以最快速度恢复人形,乖乖坐下。

  “我们忘记你在这儿了,夏姐。”他们笑嘻嘻地冲夏春露出他们所能摆出的最乖巧笑容。

  饶星海心服口服,对夏春管理的黑兵和王都区产生了更浓烈的兴趣。

  但此时走在冷飕飕的街上,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情。

  薄云天,一个原本正常的先天变异狼人,却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忽然产生了异变。

  他化成狼形,无法自行恢复——这个过程,跟宋祁被丧尸病毒二次感染后急剧恶化的情况太相似了。

  远星社在做什么?聂采在做什么?

  《齿轮鱼》里的话又浮现在饶星海头脑里:哨兵向导才是人类进化的方向,而除此之外的其他特殊人类,只是进化过程中的错误选项。

  太冷了,他牙关打颤,走得越来越快,最后竟然跑了起来。

  王灿灿果然和柴犬都在宿舍楼门口等着他,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呼哧呼哧。

  “留校的学生12点前一定要回宿舍!”王灿灿大吼,“我是管不了你了对吧饶星海!”

  柴犬隔着衣服咬他的小腿,力度不轻不重,恰好起威慑作用,但又不至于伤害饶星海。

  饶星海死皮赖脸:“王老师你真好。”

  王灿灿:“饶星海,你现在跟你们宿舍的阳得意一个德性。——登记!”

  饶星海在登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学号,那团一直堵在心口的沉甸甸的东西,渐渐隐去了形迹。

  .

  三月初,草地上的小草露出寸许芽头,柳枝也憋着劲儿攒芽苞。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开学了,招揽新人的社团和各种兼职活动又开始在海棠池的公告栏张贴广告。

  沈春澜提前几日回到学校处理开学事宜,让他没想到的是,周是非和阳云也居然来得比自己还早。

  两人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全都是应曹回的要求提前回校,处理今年特殊人类技能大赛开赛事宜。

  四月初赛,五月现场比赛,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曹回显然想把他俩栽培成学工处的得力长工。

  周是非经过上学期末惨无人道的材料攻击,已经深深明白当班长的不容易,逮着空就恳求阳云也和自己换职务。

  阳云也看透了他的想法,或者笑笑,或者置之不理,或者请他吃顿麻辣烫,敷衍过去。

  沈春澜班上好几个学生都报名参加了比赛,除了屈舞、万里、唐楹和乔芳酒这四位在高中时代已经有过名次的学生之外,他还看到了饶星海、宫商和龙游的名字。

  他很怀疑龙游和饶星海都是冲着奖金去的。

  在办公室里忙活了一天,沈春澜在“忧愁者联盟”里发出感慨:当老师应该简简单单,只做老师该做的事情就成,办公行政类的活儿,就不应该交给我们。

  很快,几位老师纷纷赞同。

  假期时候,这个群十分沉寂,眼看要开学了,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

  沈春澜在群里说了自己参与到中科院一个民国时期哨兵向导教育状况研究的项目里,众人又是一番新感慨:“这是国家项目吧?”“沈老师以后可有得你跑了,我没记错的话,民国时期基本就京津地区、广州香港和上海有规范系统的特殊人类教育。”

  乱七八糟聊了一会儿,有人敲门。

  沈春澜心中一动:直觉告诉他,门外的人是饶星海。

  果不其然,穿着银灰色羽绒服,围着大围巾的饶星海钻了进来。

  看到这人穿戴着自己送的衣物,沈春澜有些得意,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天竺鼠可没有他这么拘谨,一见到饶星海立刻在桌上开始狂奔,跑到桌角奋力一跃,饶星海立刻接住了它。

  大屁股鼠在他手里滚来滚去,又亲昵又黏糊。

  饶星海摸了两下,手中一空:天竺鼠化作一团白雾,回到了沈春澜身上。

  “沈老师,新年好。”他站直了,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新年好。”沈春澜打量着饶星海。饶星海剪了个挺好看的新发型,一身合身的衣服,和半年前很不一样。

  “寒假过得好吗?去哪儿打工了?”他问。

  饶星海:“挣了一点钱。”

  沈春澜:“打的什么工?服务员?销售?”

  饶星海憋了半天,没勇气撒谎:“去狼人的咖啡馆打工了。”

  沈春澜:“……?!”

  他的不悦完全挂在了脸上:“我说过让你忘掉远星社,别掺和。”

  饶星海嚅嗫片刻:“RS的工资高。”

  沈春澜无奈极了,挥挥手:“假期结束,你不能再去了啊。乖乖在学校里勤工俭学,等你上了大二,可以再去找别的兼职。不要着急,你上大学是学习,不是为了来挣钱,第一年好好体验体验大学生活,加入个社团,谈个恋爱……什么的。”

  饶星海像是没听到最后那句话。他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放在沈春澜面前。

  “沈老师,给你的新年礼物。”

  沈春澜愣住了。他只看了那纸袋子一眼,抬头盯着饶星海:“别送东西,收回去。”

  饶星海对他的拒绝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一堆说辞应对:“谢谢你一直这么辛苦帮我做训导。”

  沈春澜:“这是我应该做的,别送东西。这牌子不便宜,你自己用,好吗?”

  饶星海:“不好。”

  沈春澜:“你不拿回去,那我可扔了。”

  这令饶星海吃惊,他忍不住往前半步,又收手站好:“可以。”

  沈春澜拎起纸袋子:“真扔了。”

  饶星海:“你扔。”

  沈春澜果真把袋子扔进了桌边空无一物的垃圾筐。

  他没有看饶星海,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从这个学期开始,他决心要以更强硬的态度对待饶星海,让饶星海知难而退,或者说,让自己在心态上和饶星海划清界线。

  饶星海一声不吭,室内的沉默一点点重起来,让沈春澜喘不过气。他不得不抬头,却发现饶星海没看自己,视线静静地落在垃圾筐里。

  沈春澜又失败了。

  他从垃圾筐里拿起纸袋子,用纸巾擦干净,放在了自己桌上。派克笔不便宜,这里面的钢笔至少也要花几百块。对饶星海来说,几百块不是随手就能拿出来的。

  无论是金额,还是因这金额而传达的心意,都过了头。

  “这么好的礼物,你应该留着自己用。”沈春澜说,“老师先帮你保管,嗯?”

  饶星海一脸“你收下就行管你说什么”的表情:“嗯。”

  沈春澜决定岔开话题。

  “今年报名参加技能比赛的大一新生不少,学校有一个方便你们练习的新规定。”他拿出一张通知递给饶星海。

  从三月开始起,技能楼的训练室将有限度地向参加比赛的大一新生开放,邓宏负责给学生安排训练课程。

  饶星海和宫商本来就是在技能楼勤工俭学的学生,对于技能楼的设备,他俩比其他从未接触过的学生更熟悉,

  这一点或许可以在之后的训练课程中让他俩更迅速地熟悉对战情况。

  全国特殊人类技能大赛初中组、高中组和大学组的比赛项目与其他专业组别不一样,偏重于展示学生的能力,而不是对抗性。

  技能大赛最受欢迎的项目,是专业组别的哨兵和向导比拼。每一年在这个比赛上大放异彩的选手,都会得到远比荣誉更多的收益。

  同样,这个大赛并不仅仅针对哨兵和向导。半丧尸化人类、地底人、狼人也会有自己的比赛类别,但个别报名人数太少的特殊人类族群,比赛项目可能会取消。

  沈春澜记得,之前某一年的技能大赛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三位茶姥。她们在镜头前展示了栽种茶树、分辨土壤和空气干湿度的天赋,所有观看过比赛的人,绝对会对这个只在国内出现的罕见特殊人类族群印象深刻。

  总之,技能大赛是特殊人类群体的一次狂欢,而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它也肯定是有趣又新奇的观赏体验。

  饶星海脸上已经出现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和宫商明天就去找邓老师。”他说。

  沈春澜正要叮嘱他训练时要注意的细节,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周是非和阳云也匆匆走入,把报到的学生名单交给沈春澜。

  今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沈春澜看一眼名单,发现了一处空缺。

  “阳得意呢?他没来报到?”

  他看向阳云也。

  阳云也脸色苍白,攥着手机。

  “我联系不上他。问过爸妈了,他是昨天中午出发的,从家里到这儿,飞机也就两小时。我查过航班,三点准点抵达。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出现。”

  沈春澜心中一沉:现在是下午六点半,阳得意失联已经超过24小时了。

  “阳得意有没有说过他想去哪里?寒假期间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春澜抓起座机,给学校保卫处拨去电话。

  “放假的时候很正常,年前他还跟朋友出门玩了几天,都是邻居,从小一块长大的几个小孩。我完全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妥。”阳云也急得说话都结巴了,“我弟弟他平时是皮了一些,但……”

  阳得意失联的消息很快报到了辖区派出所和危机办相应科室。

  阳云也坐立不安,她不回宿舍,一直呆在沈春澜的办公室里。宿舍里的女孩都来陪她,饶星海、周是非和屈舞也在这儿呆着,沈春澜的办公室前所未有的拥挤。

  曹回和系主任隔一会儿就问一次:“有消息了吗?”

  沈春澜:“没有,现在危机办去机场调监控了。”

  晚上八点,监控的情况回来了。

  阳得意昨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左右,带着行李进入机场的地铁站。

  下午四点零四分,阳得意换乘。

  四点四十分,阳得意再次换乘。

  危机办的人告诉沈春澜:“阳得意五点左右离开地铁站,从方家庄站点B出口离开,并且换乘了特630路公交车,在终点站下车。”

  “特630?”沈春澜没听过这个线路,“去哪儿的?”

  “王都区。”

  沈春澜的心狠狠一沉。

  看到他放下电话,阳云也立刻询问:“得意去哪儿了?”

  沈春澜知道王都区,但是他不认为眼前的几个学生也知道这个区域的存在和它的意义。

  阳得意只身前往王都区,而且带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他为什么这么急?他是去做什么,还是去见什么人?

  危机办正在寻求王都区管理者的帮助。王都区势力复杂,危机办不方便立刻进入调查。对方的意思是,让沈春澜做好耗时的准备。

  “云也,你得通知你的父母。”沈春澜说,“他们找到得意的行踪了,但是王都区很大,他最后去了哪儿,现在还不知道。”

  阳云也一边抽鼻子一边点头。饶星海想到了薄晚和王都区之间的联系,他拉着屈舞走出办公室,打算建议他去找薄晚帮忙。

  两人刚走到走廊便看到楼下的院子里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那拖着巨大行李箱,神色萎靡的,正是阳得意!

  “阳得意!”屈舞大叫,立刻转身往楼下跑。

  饶星海却呆呆看着走在阳得意前面,好奇打量着办公楼的高挑女子。

  听到声音后,她抬头看向楼上,一眼便瞧见了饶星海。

  “小哨兵你好!”夏春冲他挥手大笑,“我是来送货的。这你们同学,签收吧。”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昨天的青蛙吃虫子小剧场,来自alchemist)

  由于昨天的青蛙吃虫节目,剧团导演的商业嗅觉受到质疑。

  梁导演一拍桌面:那今天就要拿出我团的金牌节目《二龙戏珠》了!

  表演者:黄金蟒、黑曼巴蛇、天竺鼠。

  天竺鼠团成一个浅金色的毛球,被黄金蟒和黑曼巴蛇的蛇尾推来推去,又推来推去。

  观众Lizzy:还是没什么意思啊,我们想看的戏珠,不是这种戏。

  观众甲:对,要看不堪入目那一类的!

  观众乙:我们要看黄金蟒[哔——],然后[哔——],天竺鼠先[哔——]再[哔——],小黑蛇就[哔——][哔——]和[哔——]。我们要看这种的!

  梁导演:……[哔——]!

第57章 王都区(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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