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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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脚下松树林外缘轰隆一声,随后是让人牙酸的树枝折断的声音,在松树林里刨食的鸡群被惊得咯咯叫,扑棱着翅膀在草丛里乱蹿,蹲树上下蛋的母鸡也慌慌张张飞下树,还带着余温的鸡蛋滚落下地砸在树根上,嫩黄的蛋液黏在青黑的老树皮上,又慢慢浸入泥土,蛋腥味引来成群的蚂蚁。

  “后面的绳子可绑好了?”个头敦实的男人扯着嗓门喊,“前面的拉后面的推,到了平地再抬着走。”

  程石爬上树,站在枝桠上居高看情况,见人都准备好了吹了个响哨,“好,一二……三,一起使力,注意脚,脚拿远点,别把脚压树下了。”

  随着粗壮的松树一点点拖下山,沿道的草和野蒿被磨成烂糊状,草根也被硬拖了起来,路上也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划痕,如男人们额角迸起的青筋,手背上弓起的血管。

  松树被拖到路上,男人们松开绳大口喘气,抹了把汗把地头扔着的小腿粗的长棍子串进绳套里,咬着牙绷着腿,一点点把树抬了起来。

  “我喊一二三,走!”打头的男人吆喝。

  程石蹦下树,挑起地上的桶,扔在地上带着汗味的粗布衫也都捡起来,跟在后面往回走。

  吆喝声走远了,躲在水里的鹅才探头探脑上岸,回头嘎嘎几声,一大群鹅扑棱扑棱从水里起来。砍树的梆梆声响了大半天,放树时砸在地上震得水里都有波动,它们难得怂了,一直躲在水里没敢去找草吃。

  上千斤的树砸在地上,屋顶瓦片上的灰扑扑往下落,杨柳仰头看了眼,快步捂鼻躲开。

  “还没到晌午就砍了两棵,速度还不慢。”隔壁蒋阿嫂坐在门口择菜,她没管屋顶掉下来的稻草渣,问杨柳一共要砍多少棵树,“至少要十棵吧?”

  “不止,屋子盖的大,可能要二十来棵树。”杨柳估摸着,她看见程石挑担过来,忙招手,“天热了,让叔伯阿哥们都进屋歇歇,等吃了饭再进山。”

  程石放下桶和扁担过去跟人说,这活儿是真累人,不给工钱只管饭他心里虚啊。

  杨柳听不见他们说了啥,只见他们摆手,靠在树上歇了歇,又往西去。

  “他们说离晌午还早,再去砍棵树,等吃了饭直接往回抬。”程石往屋里走,“我打箩枣子送过去让他们填填肚子,明天再去镇上买两筐炸果子回来,半上午半下午的时候吃。”

  杨柳跟进去捡枣。

  等春婶说能开饭了,她去山脚喊人,正好逢到在山上砍杂树的人下来,她一一打招呼,“估摸着再有几天能完活儿?”

  “两三天吧。”

  “那正好,完活了再来挖地基。”杨柳见砍树的人从水边上来,她先一步往回走。

  春婶在偏院听到动静就往前院端菜,续在水井里的绿豆水也提了起来,倒在盆里放上勺子端到饭桌上,见人进来招呼道:“累了半天了,都坐下歇歇,喝口绿豆水解解暑,马上就能吃饭。”

  闻着肉香,谁有心思喝什么绿豆水,拎着椅子坐过去,油汪汪的肥肉块儿,干豆角吸满油水饱胀了起来,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最勾人的是八十文一斤的鸡肉,浓白的豆腐炖鱼,还有一瓮认不出是什么的汤,其他的什么炒豆芽炒青菜炒鸡蛋,动筷的时候几乎没人去碰。

  “这是虾?这么大?这又是什么?豆腐?肥肉?都不太像。”肥肉和鸡块吃的差不多了才有人动瓦罐里的干鲍干贝大虾汤。

  “海里的虾,这一罐炖的是海货,个头大点的叫干鲍,小点的是贝肉。”程石把勺子递过去,“都舀勺尝尝,咱们这儿离海远,不常见这东西。”

  海?村里很多人甚至对这个字没概念,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外面是什么样的,他们不知道,偶尔做梦梦到了也是村里镇上的模样。这罐从海里来的东西瞬间变得珍贵起来,进嘴的东西反复咀嚼才舍得咽进去。

  程石瞟见有几个男人把碗里的虾和干鲍挑放在桌上,刚想说话被杨柳拽了一下。

  杨柳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吭声。

  程石不解其意,但也没再问,又过了一会儿,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趁着春婶端米饭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之前的那几个人把桌上的虾和干鲍装进了衣兜里。

  “他们是打算带回去给儿女吃。”散席了杨柳才给程石解释,“我小的时候,我爹有一次在镇上给大户人家盖房,上瓦的那天东家给他们添了道菜,一人一个肉圆子,有我拳头这么大。”杨柳笑眯眯的亮出拳头,“他没吃,找人要油纸包了起来,晚上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给我们吃。”她现在还记得那晚的事,她已经睡了,被喊醒的时候看到床边的人含含糊糊喊了声爹又要睡,被抱下床牵出门就闻到了肉香,“做梦一样,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那时候树根还不能吃饭,就我跟我哥我姐分吃了。从那之后,每次我爹离开家,我都要等他回来了再睡觉。”

  分明是很酸涩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掺了蜜,程石觉得很不可思议,单论她说的这件事,毫无保留的暴露了她家里的穷苦。他从小没受过穷,在来杨家村之前,不,应该说在今天之前,他都想象不出一个在外吃到好的要留着带回去给儿女吃的家庭是什么样。但看杨柳,她丝毫没有难为情,笑眯眯的,甚至没为小时候的穷苦悲哀,她觉得是件很快乐的事,她在跟他分享。这样的家庭似乎没那么让人不堪重负。

  程石沉默了片刻,说:“我老丈人是个好爹。”今天的那几个男人也是个好爹,他不由想,他爹要是活着会是什么样?

  杨柳不知他在想什么,对他的话很赞同,“我爹是个好爹,我娘也是个好娘,我兄姐和弟弟也是好的。”

  没来由的,程石理解了她,有好的家人,吃苦也是甜的。他伸手摸上她的肚子,小腹已经有了起伏的弧度,有她这样的娘,孩子即便是随了他,也不会长成他。

  “以后我在外要是吃到好的了,也找人要油纸包起来给你跟孩子带回来。”他想了一下,也要是在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他推醒睡在床上的娘俩,然后说不是做梦,快起来吃肉。

  “唉!”他突然叹口气,“突然想穷一点怎么办?”

  杨柳拍开他的爪子,掀开薄被搭肚子上倒床上歇晌,不理他疯疯癫癫的话。

  程石坐在床边没动,等她睡了去书房给他娘写信,让她多寄点海货过来。之后又交代春婶把饭做丰盛点,碗柜里的海货继续熬汤,吃完了也不要紧,也让在家等着爹带好吃的回去的孩子们盼头不落空。

  程家饭菜准备的丰盛,来帮忙的这些人也不磨洋工,连着五日除了吃饭睡觉就在松树林里蹲着,前前后后一共砍了二十九棵松树回去。

  树都砍回来了,接下来剥树皮锯木板就是木匠的活儿,程石着手雇工回来挖地基,又去砖瓦窑买五车青砖十车瓦,因为他老丈人说木板搭房顶漏雨,他就改了计划,木板做墙瓦做顶。

  九月初下了场雨,绵绵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天晴后消了暑便有了秋意,砍下来的松枝先一步枯黄了叶子。

  石榴树上的果子一筐筐挑进家,等挖的地基里雨水干透,木匠也锯了十三棵松树,泛着松香的木板靠在院墙和柴垛上,前院也整日萦绕着松香。杨老汉找了八个会泥瓦活又会木活儿的帮工开始给小女婿盖房子。

  九月初十的傍晚,信客赶着驴车进杨家庄的时候,程石在地里赶牛犁地还没回来,坤叔也在堰里撒网捞鱼不在家,杨柳听到声出来,见驴车上两大筐满当当的东西,只好喊盖房子的男人来帮她搬进院子。

  竹筐用青布蒙了一层,杨柳剪开绳子掀了布,其中一筐全是海货,照旧是一式两份,另一筐装的就是穿的用的,时兴的布料,一折油布,灰棕色的油布就占了大半个筐,最下面放着一个眼熟的包袱。她拆开其中一封信,一通看下来只看明白了两三成,最下面的包袱果然是春婶的女儿给她捎来的。

  天色即黑,大地仿佛蒙上了青黑色的薄纱,盖房的人散工,杨柳拿工钱发给他们,轮到她老爹了,她挨了一眼瞪。

  “知道你不要,你不要我要。”杨柳把一串铜板装荷包里,美滋滋地说:“我都嫁人了我爹还挣钱给我花,整个杨家庄也就独我一份。”

  这个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收了钱随口说几句话各回各的家。

  “爹你等等,你先别走。”杨柳喊她爹进屋,见院子里的五只狗往出跑,就知道是程石回来了。她把桌上的包袱提给他,“海货,我婆婆送给你们的。”

  “之前的还没吃完,你们自己留着吃。”杨老汉背着手不接。

  “我们也有,漏了谁也不会把我们漏了。你跟我娘说也别细着吃,每顿多炖点,再不然你们嫌多就给亲戚送点。”杨柳直接把包袱放他脚边,门口也出现了脚步声,她迎上去问男人累不累,“娘寄东西来了 。”

  “我估摸着也是今天。”程石进门先招呼老丈人,他看眼地上放的包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站门口问:“这天马上都要黑透了,爹你还不回去?晚上想留我家吃饭?”

  杨老汉:“……我家不缺饭吃。”他转身要出门。

  “东西忘带走了。”程石提起包袱撵上去塞他怀里,“你这老头也是喜欢端架子,非得让我这个做女婿的亲自跑一趟给你送过去才收是吧?”

  老头咂了下嘴,刚想说话就被打断,只好接过包袱,“给你娘说一声,以后别给我们捎东西了。”

  “那以后我也不敢再找你帮忙,你打的小板凳,你儿子编的提篮竹筐扫帚刷子什么的也别往我家送。”在犟嘴一事上,程石从不词穷。

  嘴拙的老汉只能闷气挎着包袱回家。

  程石先回屋洗了澡换身干净衣裳再吃饭,饭后对着油烛把信纸捞出来看,“二舅让我们再送三十只鸡鸭过去,大舅问熏鸡熏鸭熏鱼什么时候能卖,他让人把货柜都整理出来了。娘说天气转凉,让我给马车搭个篷蒙上油布,下雨的时候别淋雨受了寒。春婶的包袱你给她了吗?”

  “给了。”杨柳接过他手中的信,啧啧道:“远香近臭,之前住一起时娘动不动看不惯你,恨不得一天三顿打,这回去没多久又开始惦记你。”

  “那当然了,我是她儿子嘛。”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呀

第九十四章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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