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假死108
一辆马车穿过热闹的朱雀大街, 畅通无阻地通过城门,行出了长安城,但依旧没有停留, 直到一直走出了京畿道,才在一家小客栈停了下来。
走了一整夜, 天都亮了。
车帘被人撩开, 陶令仪头戴着长及脚踝的帷帽走下马车,车夫拿出一个包袱递过去,恭敬道:“娘子,这是主子交代给您的。”
陶令仪没有打开也知道里面是足够她下半辈子活下去的盘缠,她没有拒绝, 笑着道谢, “多谢你家主子。”
车夫拱拱手,没有再多话, 他重新坐上马车, 离开了此处。
陶令仪走进燕长风给他安排的客栈,不算很大, 但胜在干净, 陶令仪叫人烧了热水沐浴, 洗去满身的疲惫, 她躺上床, 抱着软枕,终于落下悬了一路的心。
她睡得香甜,长安城中却是有人彻夜难眠。
花萼楼外的庭院内摆着几具烧焦的尸体, 上面蒙着白布, 安安静静得停放着, 尸臭味和火烧过后的焦味直冲鼻尖,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抱怨。
花萼楼走水,贤妃娘娘葬身火海,只剩一具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枯骨。
“陛下,娘娘他……”
寻到的小太监根本不敢把话说完,说到一半就跪在地上直磕头。
燕臻盯着那具枯黑,竟然还笑了一下,“别同朕说,这是簌簌……”
花萼楼在含元宫最边上,外面就是繁闹的朱雀大街,外间热闹歌舞的百姓都不会知道宫里的贵人们发生了什么,只自己乐自己的。
夜风卷起坍落的尘灰,隐约带来一点欢歌笑语,周边的宫人却齐齐沉默,衬得这片可怖的废墟更加死寂。
没有人敢在这时开口,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火刚一烧起来,就封死了出路,便是大罗神仙也跑不出来。紫苏和清雪等侍候的宫人都被堵死在里面,他们是被生生闷死的,隐约还能看清面目。
这两个人都没有跑出来,更何况娇贵单薄的贤妃娘娘。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随王带头跪了下去,沉痛道:“陛下节哀……”
“朕不信,她不可能死的!”燕臻疯魔一般地重复着,“她不会死的!她定然是跑了!”
说着,他忽地想起什么,扑过去抓住燕长风的领口,“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那日簌簌说与你单独说话,是你带她跑出去的,是你,一定是你!”
这帽子若是扔过来,那便是天诛地灭的大罪,可是燕长风丝毫不怯,反而直视回去,甚至眼底带着些许的沉怒,像是在看一个发疯的,不懂事的小孩子。
“陛下节哀……”
可最终,他还是只说出了那句话。
燕臻像是被人从头顶劈了一掌,浑身震颤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不会的,不会的。”
伺候左右的宫人都怕他一时冲动,直接一剑把燕长风砍了,惶恐地请他冷静下来。
但燕臻没有理会,他连看都没有看旁人一眼,就那样握着那条仅剩的腰带跌跌撞撞地闯进废墟之中,在坍塌的花萼楼里坐了整整一晚上。
他的脚边也摆着一具蒙着白布的焦尸,隐约能看见碎金色的布。
那是陶令仪昨晚出席宴会时穿的宫装样式,已经被烈火吞噬的只剩碎片。
底下人已经翻找了无数次,可是因为火势太大,楼中没有半点活人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宫人检查过,说是有酒助燃,才会一下子腾起那么大的火势。
所以,是簌簌自己点的火。
他忽地想起昨晚簌簌对他说的话——
“若是回到一年前,你会怎么样?”
“不会醉的,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呢嘛。”
“……你曾经恨我,折磨我,甚至将我看做棋子。”
“祝贺不了表哥状元及第,就祝你生辰大吉,长乐万岁。”
“总归爱恨都已过去,我们两清了。”
……
昨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就隐约觉得不对,可他昨日喝了不少酒,难得松懈了精神,看着簌簌笑眼看他,心思不自觉就有些恍惚。
他以为她只是放下了这一切,当真想要与他从新开始了,却没想到她其实始终没有放下过。
她是那样的恨他,要在他生辰之日,一把火烧掉他所有的幻想。
“陛下,该上朝了……”
薛呈颤颤巍巍地上前提醒,生怕燕臻在这个关头会迁怒于他,不想他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撑着地面起身,踉跄着走下台阶。
“陛下……”
薛呈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要上前却又不敢,最后只能稍远几步地跟在后面,眼看着他一路走回长乐殿,期间沉默着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早朝时间已经过了,薛呈看燕臻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挥了挥手,让底下的小太监去前朝通传。
一场大火烧干了花萼楼,朝中大臣皆有所耳闻,更何况后宫里唯一的贤妃娘娘也葬身火海。
谁都知道陛下的情深,今晨聚在紫宸殿,就是抱着关切和担忧的念头,只可惜燕臻根本没有露面。
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听到内监的通禀,朝臣散去,唯独走在最前的孟思源故意落后几步,同另一侧的随王燕长风并肩,与他并行。
“王爷……”孟思源开口,欲言又止。
燕长风偏头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孟公想问什么?”
孟思源斟酌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娘娘她……”
燕长风冷声道:“贤妃娘娘已经仙逝,孟大人,想活下去的话,还是要先管住这张嘴。”
孟思源一怔,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燕长风已经扬长而去,他立在甬道上叹了口气,而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朝宫门走去。
长乐殿。
燕臻没有叫人进来伺候,他独自迈进长乐门。
院落宽敞但空荡,绕过影壁,满院的秋海棠盛放,墙根底下有新植的蔷薇架,艳丽的花瓣簇簇,挤挨在藤蔓上,爬满了正面的红墙。
蔷薇架前扎着一个秋千,此时正好有风吹过,飘飘晃晃。
燕臻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一推,空荡荡的秋千飞起又落下,他一时有些恍惚,好似看到了翩然如蝶的簌簌。
这个秋千,是两个人刚成婚的时候,他吩咐连晖在庭院里扎的,那时他初登基不久,白日时常没空,只要晚上才能陪她,两人能相处的时间并不算久,他怕她自己待着无趣。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仿佛那一段日子,才是两人最亲密最没有顾虑的时候。
后来她恢复了记忆,平日里甚至都不怎么愿意说话,更是很久没有坐过这秋千架了。
她不高兴,他一直都知道。
他总觉得,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
可他却忘了,原本的美好回忆,也不过是因她失忆而起,黄粱一梦,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候。
他的簌簌早就清醒,他却沉溺其中,不愿去想。
燕臻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往两人日常所居的正殿走去。
里面的摆设布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燕臻处处的翻过,就是想找出一点蹊跷奇怪的地方,以此证明她是早有预谋。
她没有死,只是跑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殿内什么都没多,也什么都没少。
就连那日她摘下的珍珠耳坠还搁在妆台之上,仿佛在等她的主人。
可是燕臻知道,等不来了。
他疲惫地撑着桌子,跌坐在桌前的绣凳之上,挺拔的脊背弓起,他疲惫地伏在了桌上。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索最近发生过的事。
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如他所掌控的那般,唯一一点意外,就是那日燕长风与簌簌的见面。
他不屑于偷听墙角,因此并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她托了燕长风帮她?
不,燕长风又不是疯了,怎么会帮她?
更何况,随王府一直都有他的眼线,若是有所动作,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近来的禀报,燕长风除了在六部就是派人去搜寻许云禾的下落,并无异动。
可是除了燕长风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在簌簌身边的安排还有任何疏漏。
紫苏是他的亲信,也有功夫,连她都……
燕臻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
分明昨晚的时候,她还穿着一身绝美的宫装,坐在长阶之上对着他温柔浅笑。
如今却只余一具焦黑的枯骨,连她送给他的一身锦袍也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簌簌她,她当真恨她如此,宁可点火自戕,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好……”
燕臻握紧掌心那根仅剩的腰带,竟然笑出了声。
他就这样走出了长乐殿,薛呈立刻上前,“陛下……”
燕臻说:“取酒和火把来。”
薛呈一愣,却见燕臻锐利的视线狠狠盯着他,再不敢犹豫。
几个小太监被吩咐着将清酒泼了满院,燕臻握着那火把,朝着木质的秋千架送去。
“簌簌……”
“你既然这么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朕就如了你的愿。”
什么都不必留了。
他伸手点燃了秋千,火势腾烧而起,半人高的火苗似乎能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燕臻退后半步,却没有立时离开,就这样看着火苗顺着花园攀上长廊,而后整间宫殿都被染成绚烂的赤红。
燕臻站的太近,灼烫的温度扑得他耳根生疼。
可他却没有要退后的意思,他低低笑起来,仿佛又见簌簌,扑入怀中。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燕臻:你想离开,好,你竟然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死,一把火把你烧干净
第二天的燕臻:簌簌……我要我的簌簌……
这两天更新不太规律给大家道歉,明天一定准时保量(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