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74

  萧峰似始料未及,愕然道:“什么药?”

  慕容复似微微一窒,未置答复。

  过得片刻,低声道:“你当真要我说出来么?”

  萧峰半天没有接话。

  再说话的时候,他声音里有恍然大悟的意味,亦有一分如释重负:“是我误会了。对不住。”

  慕容复沉默。

  到了现在,黄蓉已经能轻易地分辨出慕容复各种含义不同的沉默。她认得清楚:这是不太好应付的那一种。虽然是在黑夜里,又相去甚远,然而他眉心微蹙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

  情不自禁地为萧峰捏了一把汗,然而亦有一分幸灾乐祸,心想:“这下萧叔叔可要花上一番力气,才能把他给哄回来了。”

  她一心等着听好戏,满以为接下来慕容复会得理不饶人,冷嘲热讽一番,不想等了好半天,却只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又误会什么了?”

  萧峰未答。

  二人都沉默下来。静默持续了良久,久得黄蓉都以为他们睡着了。正微觉失望,忽听见慕容复的声音,道:“萧大王,你认罚罢。”

  黄蓉微微一呆。心想:“他怎么管他叫‘大王’?”

  萧峰的声音里有深沉的笑意和歉意:“我认罚。……你要怎么罚我?”

  慕容复想了一会,道:“罚你酒没意思。那便罚你讲个故事来听听。”

  萧峰愕然道:“故事?甚么故事?”

  他声音略大了一些,被慕容复“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好罢。不过,你想听甚么故事?”

  慕容复想了一想,道:“甚么都好。就讲你小时候的事来听听。”

  萧峰笑道:“好啊。不过我小时候除了玩耍就是帮家里干活儿,讲出来只怕你会觉得没意思。”

  慕容复不答。半晌,轻轻一笑,道:“你讲你的,我听我的。有没有意思,那是我的事。”

  萧峰未应。似乎思索良久,翻了一个身,支起头来,咳了一声清清喉咙,道:

  “我同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罢。”

  “从前,山里有一家穷人家,爹爹和妈妈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到七岁时,身子已很高大,能够帮着爹爹上山砍柴了。七岁那一年,冬天雪下得太大,开春又遭了蝗灾,收成不好,逢上青黄不接的时候,口粮有一些短缺。”

  “这个孩子倒是没有怎么挨过饿。爹爹妈妈把家里的稻米、粟米都省下来给他吃,自己吃高粱米饭。他也长到了懂事的年纪,看见爹爹妈妈这样省俭节用度日,便想找个法子替他们分忧。他在山里砍柴的时候,见到过野生的粟米。……”

  慕容复的声音,打断他:“那是甚么?”

  萧峰恍然,道:“嗯,你是南方人,想必没有见过。那是北方人的粮食,小米一样的东西,荒年间也是可以度日的恩物。”

  “……于是有一天下午,趁着爹爹妈妈出门去,这个孩子找到爹爹的砍柴斧,往腰间一掖,一个人出门上山去了。”

  “他循着记忆,往深山里走。走到平时砍柴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野生的粟米,穗子结得沉甸甸的,一棵棵压弯了腰。他高兴得很,将粟米一把把捋下,搁在随身的布兜里,小布兜不一会就装得满满的。这么越走越远,他没有察觉到天色暗了下来,往山谷里越走越深。”

  “待他察觉到天色已晚的时候,吓了一跳,赶紧想赶回家中。可是刚转过身来,便瞧见草丛里两只绿莹莹的眼睛瞪着他,在昏暗的暮色里,就像两盏明晃晃的小灯笼一样。”

  慕容复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头恶狼。爪子望地上一按,就朝这个孩子扑了过来。他虽然被吓得不轻,然而胆子却也不小,抽出腰间的砍柴斧,同这头狼搏斗在一起。他毕竟是个孩子,力气怎么也及不上一头成年的狼,搏斗中间,右臂被咬了一口,拿不动斧子,再也没有力气反抗。”

  “那后来呢?”黄蓉听见慕容复的声音,低低地问。

  “那头狼伸嘴来咬他。他已经闻到了狼嘴里热烘烘的难闻气味,可是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喝道:‘畜生!’一股极大的力道拍了过来,击在狼头之上,将它击得远远的飞了出去,脑浆迸裂。那孩子爬起来,这才看清楚救他的人是一个和尚,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

  萧峰说到这里,停下来。

  沉默片刻,道:“这个和尚就是我的师父玄苦大师。”

  慕容复轻轻“啊”了一声,道:“原来你同少林的缘分是这样结下的。”

  萧峰似乎略一迟疑,道:“不错。玄苦大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却为我开了这样的杀戒。”

  “我师父救下了我,替我包扎,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这样厉害的武功,我当然说愿意。他便让我每天来山上,给我治伤,传我武功。我回家之后,偷偷藏好斧子,不敢跟爹爹妈妈说甚么,也不敢跟他们说狼来了的事情,我知道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他笑了一笑,道:“……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里,狼是真的来了。”

  他们都沉默下来。

  “我见过你右臂上这道旧伤,当时不好动问。”慕容复的声音,低低的。“没想到原来是这么落下的。”

  萧峰点头道:“嗯。现在故事讲完了,你快睡。”听响动,他翻了个身。

  慕容复沉默半晌,似乎一时无言以对。

  终于叹一口气,道:“听了这个,你觉得我还睡得着么?”

  这话说出来,黄蓉也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话可说得一点不错。现在就连我也睡不着了。”

  萧峰似微微一呆。道:“那怎么办?”

  慕容复不答。半晌,道:“你就没有让人听了能够心里痛快一点的故事?”

  萧峰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想了半天,回忆着,缓缓地道:“我现在想起小时候来,似乎每一件事情都有趣,每一件事都开心,怎么讲出来反倒让你心里觉得不痛快了?也罢,我同你讲一讲小时候是怎么度夏天的罢。”

  “我家住在少室山阳面山坡上,三间半土坯的屋子,冬暖夏凉。到了夏天,逢上三伏天,到了晚上,屋子里暑气蒸上来,还是呆不住人。我爹爹便把竹床搬在院子里。”

  “竹床用井水湃过,睡起来就凉快了。全家人在院子里那颗大枣树底下乘凉,我娘为了节省灯油,把纺车搬在院子里,在我身边织布。这样就可以少点一盏灯。”

  “纺车嗡嗡地转,我躺在床上,听着纺车的声音,一会儿就睡着了。人躺在竹床上,头顶全都是星星。亮得很。”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熹微的星光下,他抬手指着夜空里的星星,一颗颗回忆起它们的名字。就连他自己似乎都惊讶居然还记得这些名字,犹如寻回儿时失散的旧友,脱口而出。

  指给慕容复瞧,说道:“你瞧。那是参宿。那是牛郎,那是织女……”

  慕容复静静听着,并不打断。萧峰的手指点向哪一颗星,念出哪一颗星星的名字,那颗星似乎就被点亮起来,落进他的眼睛里。

  待得萧峰将知道的星星名字都念完了,他沉默片刻,问道:“这些都是你汉人爹爹妈妈教给你的?”

  萧峰道:“嗯。”

  星光极亮,映亮这座花木扶疏的院落,依稀能辨认出萧峰形体轮廓,他背对这边斜卧着,单手支头,慕容复躺于他右手边。

  听见慕容复轻轻地问:“你的汉人爹爹,他是个甚么样的人?”

  萧峰似乎不意他会有这么一问,微微一怔。

  回忆着,低低地道:“我的汉人爹爹没有念过书,也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什么大道理。可是等成了人再想起来,今天我借以安身立命的许多道理,反倒都是当年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这么一点一滴,以身作则教给我的。”

  慕容复不再说话。沉默片刻,翻身坐起。星光映亮他的白衣,于夜色中清晰地浮现出来,人裹在衣服里,像星夜里的一片孤云,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萧峰,眼睛在黑夜里闪亮,是云层里露出的寒星。

  他低低地道:“你说你是契丹人,生性凶狠。萧兄,你绝非这样的人。那件事也同你是不是契丹人没有关系。”

  顿了一顿,道:“如果一定要说,是因为有这样的爹爹妈妈教养你长大,这才成就了今天的你。”

  萧峰微微一呆,笑道:“你说那件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慕容复没有立即回答,重新卧了下去。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带了一分自嘲:“是啊,过去了。如今放不下的人反倒是我了。”

  黄蓉听到这里,虽然年幼,却也听明白了几分。心想:“萧叔叔的爹爹妈妈确实都是好人。慕容公子的父亲看来是待他不大好,难道也像我爹爹一样,把他给气得离家出走了不成?怪不得他看样子也是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却这么流落在外头。”

  想起黄药师,心中一酸,自悔那天同父亲说话太重。

  情不自禁地想道:“不知我爹爹这两天还好么?他好多年不离开桃花岛,也不知道到了中原,过得还惯不惯?平时住店投宿,是谁照顾他起居?他老人家平时在家吃饭从来脍不厌精的,唉,也不知道这里的饭菜合不合他口味?大约他已经回家了罢。……”

  正自翻来覆去,沉沉思索,忽闻慕容复道:“睡罢。”

  萧峰道:“嗯。”

  翻过身去,极为自然地道:“要是我爹爹妈妈有机会见上你一面就好了。他们不知道会有多么疼爱你。”

  他这句话说出来,即便是黄蓉也震了一震。

  就在这时,静夜中忽而传来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奔驰甚急。侧耳倾听,只听得奔驰的非止一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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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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