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梦枕红袖 22135

　　昔日缥缈峰，巫行云曾和盛无崖在雪山之巅论过剑。彼时月出天山，云海浩荡，两人对完剑后并肩站在天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上，盛无崖的这位师兄曾道：“师妹，在我看来，你的蚀月剑意未绝，后面当还有妙招才是。”

　　“理论上是这样的……”盛无崖挠了挠头：“但我想不出来了嘛。”

　　延福宫的大雨中，白衣少女在一剑刺向赵佶所在的位置时，莫名想起了过去的事。此时此刻，她已经被这个世界的顶尖高手围了个密不透风，她虽有一身罡气护体，却也不能保证自己全然无虞。

　　那生死一瞬，在少女眼里突然变得极为漫长。赵佶一脸向往地看着她，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危机。蔡京毫不畏死地用身体挡在了天子的前面，大义凛然。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因为那个疯女人已经落入了众多高手的合围，二来，则是因为守在天子身边号称“神枪血剑小侯爷”的方应看，已经抖出了他那柄来自金人皇族的神兵，乌日神枪。

　　方应看年纪轻轻，却早已跻身当世高手之列，“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中的“笑看”指的就是此人。

　　蔡京心想，那个疯子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这些人？关七即便有上天入地之能，在众人的围攻下也不过一头拔去爪牙的困兽，更何况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

　　他笃定自己会受伤，但却不会死。受伤了好，即便是重伤也没关系，有元十三限在，再重的伤他也能恢复如初。今天他舍身为圣人一伤，从此，这个天下便再无人能在陛下面前越过他去。

　　苏梦枕将身后的空门完全放给了禁军，施展瞬息千里不管不顾地朝闻楹奔去。诸葛神侯抖出了自己的“惊艳一枪”，此枪一出，无论是多指头陀六合八荒莫之能敌的指劲，还是米苍穹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棍风，都被双双比了下去。

　　那不愧是“惊艳”一枪，枪身迅如银龙，枪头灿如玫瑰。然后，那令人目眩神迷的银龙和玫瑰便齐齐炸成了烟花，刺人耳膜的爆裂声和天上的雷鸣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盛无崖的目光仍旧落在赵佶身上，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移开眼。少女想，这人真是个傻子啊，宋真宗当年一番骚操作给赵氏脸上贴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原本用来诓天下人的说辞，竟然骗倒了自己的后代？她这会儿可没有唱歌，可那个中年男人仍然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一脸歆羡。

　　无论如何，这个傻子给了盛无崖机会。她对着那人笑了起来，笑得缥缈如云，朗声道：“正阳！”

　　蚀月未尽的剑意，她终于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境地里悟了出来。那套剑法电光火石地出现在她脑海中时，“正阳”两个字也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成了这套弑君之剑的名字。

　　“正阳”一出，天穹上酝酿了半天的雷霆终于落下，直直劈向盛无崖。少女浑身都被白光罩住了，赵佶被雷声骇得差点晕过去，苏梦枕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雷光之中，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并没有刺向闻楹的后心，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扫向了十六奇派。

　　与此同时，整个延福宫电弧乱窜，吓得数万禁军愣是呆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大哥！闻姑娘！”在远处紫槐上观战的王小时再也忍不住，白影一闪，迅速越过了高墙，朝雷殛中心奔去。温柔见王小时走了，他就算再怕冷捕头，也咬咬牙跟了上去。冷血没有再管那两人，因为他自己也要赶赴诸葛正我的身畔。

　　方应看在天雷落下时就大感不妙，急急收抢，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雷光中的电弧像一只灵活的鬼手，直接绞断了他的枪身，枪头更是倒飞出来，瞬间扎进了他的右眼。

　　电弧散去，那个白衣少女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整个人莹莹生光。

　　苏梦枕站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眼中的惊惧尚未逝去，额头青筋鼓胀，雷光没有伤到他分毫。天子身前的蔡京已经变成了一具焦炭，全然看不出原本的形貌。元十三限和米苍穹见势不妙撤得很快，却还是被雷殛波及到了，一个胸口一团焦黑，另一个则伤到了持棍的双手。

　　他们俩均是超一流的高手，故而尚能保住性命。多指头陀和叶神油就没这么好运了，均被闪着电弧的剑气伤到了心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至于十六奇派，他们虽然在惊艳一枪下吃了大亏，却到底保住了性命。与当朝太师和多指云灭比，他们的下场已经算是很好很好了。

　　四大名捕陆续到了，齐齐站在了诸葛正我的身后。王小时温柔也到了，拦在了禁军之前。之后，白愁飞到了，雷损到了，甚至顾盼白首无人知的“低首神龙”狄飞惊也到了。

　　延福宫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静的可怕。幸存下来的刑部、兵部官员甚至不敢出声责问诸葛神侯，为何倒戈相向。

　　漫天大雨中，只有白衣少女先前的那声“正阳”仍然萦绕在众人耳边，久久不散。

　　日之煌煌，中正其阳。光生熠熠，谁掩其芒？（注1）

　　不知道多久后，第一个打破这片死寂的，竟是当今天子。那个腹无四两肉的中年男子踢开身前的焦炭，崇敬无比道：“仙子，刚才的白光，可是五雷正法？”

　　少女的脸上出现了奇特的笑容，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左手放到了苏梦枕面前。

　　青年公子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不知仙子尊号为何？”赵佶恭敬而惶恐地行了个大礼：“弟子乃九天司命保生天尊之后，仙子下降，可是弟子主治下界有过？若当真有过，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还望仙子垂怜，佑我江山社稷！”

　　天子都这么说了，百官还能咋地？天子都在行礼了，底下的人还能站着？

　　因此刚刚还打得天昏地暗的延福宫，无论是朝廷武将，还是江湖高手，都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当然，神侯府的人没跪，白愁飞雷损等人也没跪。

　　盛无崖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十分微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连宋徽宗都会说“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这种话了，她也算开了眼。

　　眼下的局面，一半在她计划中，一半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盛无崖从未偏离过在天泉山和苏梦枕商定过的行事方针，那就是先除六分半堂，再剪去蔡京一党。因此，她根本没有对天子起过杀心，来延福宫的目标始终都是蔡京一党。唯一的一点意外，就是三合楼下的混战极大地提升了她的功力，让她大大提前了诛杀蔡京的计划。

　　只是蔡京本人和他的党羽都知道自己招人恨，平常一个个藏得很紧，身边还有众多高手护持。她若一个个找过去，一来耽误时间，二来也怕打草惊蛇，以至于她人还没到，这些硕鼠倒是全溜光了。因此，她才故意在动手前尖啸了一声“时日曷丧”，如此一来，蔡京等人不但不会跑，还会全部出洞，乌泱泱地跑来延福宫救驾，方便盛无崖一网打尽。

　　至于赵佶，她就算要杀，也不会现在杀。赵佶毕竟是天子，他一死，难保不会出现东汉末年各方割据的局面。这些割据势力为了保证自己起兵的正统性，十有八九会打出勤王的旗号，将金风细雨楼当做反贼剿灭殆尽。眼下北方各族虎视眈眈，盛无崖可不想外敌未驱内部就先乱成一团。

　　无论是为了金风细雨楼还是天下百姓，她都需要赵佶活下去。等将来苏梦枕把持朝政了，赵佶是死是活，都将与天下兴亡再无干系。

　　诸葛神侯正是看出了闻楹的真意，才会在最后临阵倒戈。毕竟，哪有人在行刺天子前还要广而告之，嚷嚷得整个汴梁都知道呢？

　　盛无崖一直没出声，赵佶弯下去的腰就一直没挺直。天子还弯着腰，他的臣属们就更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上的雷云散去后，白衣少女终于动了动，回答了天子先前的问题，报出了自己的来历：“吾乃九天玄阳元女圣母大帝玄牝氏也。”

　　此言一出，苏梦枕一瞬间就明白了闻楹的打算。

　　“原来是玄女慈尊！”赵佶恍然大悟，他看了看延福宫的惨状，又看了看蕊珠殿的废墟，心想，对啊，除了那位司战的玄女娘娘，谁还能有这样的杀气呢？说起来他们赵氏一族的先祖曾下降转生过轩辕黄帝，玄女又是黄帝之师，与先祖一道开创了万世基业，与他们老赵家早有前缘啊！

　　想到此处，赵佶整个人都有些醺醺然，黄帝是有德之君，故有玄女降而助之。如今玄女再次临世，难道，难道他也是有德之君？黄帝开创了不世功业后，白日飞升羽化登仙，难不成他也能？

　　中年男人顿时兴奋得满脸通红，再次俯身大拜道：“小子赵佶，愿以一国之奉，拜慈尊圣驾为师！万祈慈尊念生民之艰，授我万世基业之道！”

　　盛无崖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这位天子，脸上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道：“善。”

　　这就是脱离她掌控的另一半，赵佶根本不在意蔡京等人的死活，还把她当成了神仙，亏她还打算以一己之身抗下行刺当朝大员的重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