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梦枕红袖 137

　　米苍穹重伤，不再公开露面；方应看被枪头扎伤了右眼生死未卜，神通侯府人去楼空。当朝宰相傅宗书死在了蕊珠殿下，龙八太爷顶着一身碎石不知所踪。

　　当然，没有亲历这场乱局的人也在纳闷，蔡京等人毕竟是为了救驾才落得这个地步的，天子就不管么？

　　天子不但不管，还觉得他们罪有应得。毕竟这些人冒犯了玄女，还阻挠他和玄女相见，差点耽误他的大事，简直罪不可恕。

　　玄女答应留下来后，赵佶喜不自胜，当场命人抬来御驾，请玄女移驾大内的皇家道观。盛无崖一点都没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赵佶则跟在车架边步行，亲自护送玄女入宫。

　　苏梦枕一言不发地跟在御驾旁，似乎要一道入宫。赵佶欲言又止，心想你是谁你也配为玄女执辔？但他突然想起，玄女刚刚似乎主动让这人捧过手，这人是不是跟玄女有什么其它缘分？

　　想到这里，赵佶便没有发作。

　　事实上，苏梦枕有天子亲赐的免死铁券，又经常入宫，赵佶并不是真的不认识他，只是觉得这人不配罢了。

　　车架经过诸葛正我的面前时，盛无崖微微侧头，对那位老人传音入密道：“奸佞已除，天下百姓就拜托神侯了，万不可徐徐图之。”

　　老人面色复杂地看着车架上的少女，缓缓拱手一礼。以盛崖余为首的四大名捕也跟着恩师俯身下拜，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

　　天子车架经过大内总管在宫外的府邸时，盛无崖突然出声，令众人停下了脚步。赵佶从头到尾都没见玄女的嘴巴动过，可对方的声音却能永远响在他的耳边，不管距离有多远。天子的神色因此更加恭敬，小步地走到玄女面前，谦卑道：“不知慈尊有何指示？”

　　盛无崖看着大内总管府门口的石狮子，意味深长道：“吾在九天之上，与令祖保生天尊有万年之谊。天尊法度森严，为玉皇刑三界律令，无有一丝疏漏。”

　　赵佶根本不明白这位玄女娘娘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只是为对方描述的“万年之谊”、“刑统三界”之语而心驰荡漾，神往不已。

　　盛无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修道者众，到底有三尸未尽之徒，因天尊执法严明而生出怨怼，也不罕见。”

　　这话听得赵佶大惊失色，心想天上居然有神仙对他赵氏先祖不满？万一那些神仙在玉皇尊前进谗怎么办？先祖因此失势影响了下界的子孙怎么办？

　　赵佶冷汗沁沁，赶紧问御驾上的玄女这该如何是好。盛无崖便接着说道：“天尊是何等人物，岂会因谗所毁？只是你们这些下界的子孙可就遭殃了。”

　　“！”赵佶的冷汗流得更快了，惶惶不安道：“我等，我等会怎么样？”

　　“尔乃天尊之后，生来自带仙缘。”少女开始天马行空地忽悠：“又有天尊仙泽护体，那恶神伤不了你，便想坏掉你天生的仙缘，永绝飞升之路。如此一来，也算断了保生天尊将来的臂膀。”

　　这话简直比杀了赵佶还难受，他还来不及为自己天生的仙缘高兴，就陷入了仙途断绝的绝望。他一个凡人，怎么能和神仙对抗？好在他身边有玄女，赵佶升起一丝希望，战战兢兢道：“这该如何是好？还望慈尊救我！”

　　“好说。”盛无崖伸出熠熠生辉的指尖，朝大内总管李彦的府邸遥遥一指：“此邸之主，乃恶神降下的小鬼，专为啃食天子仙缘而来。”

　　赵佶当场大怒，厉声诘问身边的人：“这里面住的是谁？”

　　沉默了一路的苏梦枕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启禀陛下，此乃总管李彦之府。李总管在京畿强征百姓田亩入西城所，共计三万四千余顷，又殴死失地的良民千余人，汴梁人人皆知。”

　　“这么多枉死的人命，可大大坏了天子的仙缘啊。”盛无崖幽幽一叹。

　　“放肆！放肆！”赵佶气得七窍生烟，当场令禁军去捉拿李彦。由此，徽宗六贼，又去其一。

　　发完火后，赵佶又眼巴巴看向玄女，问她有没有修复仙缘的办法。盛无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赵佶如丧考妣，脸色灰败得像个死人，当场向禁军追加了一道要把李彦千刀万剐的御令。等天子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后，盛无崖终于话锋一转，对那人悠悠说道：“仙缘不可复得，金身却是可以修的。看在吾与天尊的万年之谊上，本座愿助尔修得金身，白日飞升。”

　　赵佶眼睛一亮，立马表示自己愿意献出整个天下的珍宝来浇筑这具金身。

　　盛无崖摇了摇头，否定道：“天子的金身岂是寻常金银能筑的？”

　　“那得什么才行？”赵佶一脸茫然。

　　“功德。”盛无崖的指尖闪出了一个电弧，明灭不定的电光映在少女的脸上，如神似佛：“天子金身，非功德不能筑。”

　　赵佶看着玄女忽明忽暗的脸，又看了看她指尖驯服的雷霆，满心敬畏地低下了头。

　　御驾回到皇宫大内后，盛无崖的住处被安置在了三清宫。赵佶当然觉得这处殿宇不大妥当，但他眼下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便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尽快择一黄道吉日修建新的玄女宫，绝不让慈尊受委屈。盛无崖阻止了赵佶的心血来潮，表示自愿留在三清面前奉香，同时撤去了宫内的一切奢华之物。

　　苏梦枕仍然没有离开大内，赵佶欲言又止，终于忍不可忍地当面向玄女问起了他的身份。盛无崖盘膝坐在三清像前，一本正经道：“此乃本尊座下的捧香童子，今次下降转世，本是为保天子仙缘而来。”

　　“这……这样么？”赵佶恍然大悟，又是后悔又是心痛，他怎么就没早点亲近苏爱卿？不然何至于白白浪费了生来就有的仙缘，还得攒功德苦修金身？

　　当天上的雨停下来后，暮色与星光一道降临，这漫长的一日便终于结束了。

　　玄女的捧香童子并没有回天泉山，当晚就歇在大内。当天子远去后，苏梦枕一动不动地看着闻楹，忧虑道：“你的身子可还好？”

　　毕竟，眼前的少女遭受了两次雷殛。

　　盛无崖摇了摇头，轻松道：“无妨。”

　　“今夜一过，再隔一日就是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决战之期，你不回去备战么？”盛无崖问。

　　苏梦枕摇了摇头：“我不放心你。”

　　“没什么不放心的。”盛无崖笑了起来：“蔡京一党虽剪除了大半，但朝中还有其它党派，六分半堂的实力也未伤及筋骨。天子我来对付，你要尽早回去，一来方便安排能吏入朝，二来也要尽快稳住各路江湖帮派。方应看不知所踪，他的下落也得赶紧查清楚，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我……”苏梦枕艰难道：“那我明日回去，今夜就在这里陪陪你。”

　　“好吧。”盛无崖接受了那人的好意，又道：“搞定六分半堂后，我会在赵佶面前找个由头让你入朝的，不过……”

　　盛无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缕松快的微笑：“不过在那之前，得找个好日子给你动手术。”

　　“姑娘大恩，苏某无以为报，愿——”

　　苏梦枕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那个少女又飞快补充道：“还是没有麻药哦，到时候你得硬扛术痛。”

　　青年公子听了那话，也笑了起来，说道：“苏某从未觉得痛。”

　　翌日，有宋天子一大早就赶来了三清宫听道，顺便向玄女打听要怎么积攒功德。盛无崖先是忽悠了他一通玄之又玄的道家经典，至于攒功德嘛，第一件事就是拆除艮岳，将民脂民膏还归万民。

　　艮岳最开始，是徽宗宠信的神霄派妖道忽悠他修建的，据说这样可以改变京师的风水，令圣人子嗣昌盛。神霄派的创派道士林灵素曾这样对赵佶说道：“天有九霄，而神霄最高，其治曰府。神霄玉清王者，上帝之长子，号长生大帝，陛下是也。（注1）”即把赵佶恭维成了上帝的长子，玉清神霄长生大帝。

　　只是，林灵素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赵佶虽然得意于他的吹嘘，却也不敢真的把自己拎到那么高的位置上，还是九天司命保生天尊直系后人的说法更能让他安心。更何况，玄女也这么说了，那可是掌摄雷霆的九天玄女，她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

　　此外，玄女还传了他天上的吐纳术，他才练了一天，就已经身轻体快神清目明，比林灵素献上的丹药好多了。

　　天子问完道后，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苏梦枕在盛无崖的劝说下也离开了大内。少女拒绝了天子送来侍奉起居的大批宫女太监，因此在这两人走后，三清宫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她盘膝坐在三清像下，本想调伏真气，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整个人昏昏欲睡。

　　然后，她就睡着了。

　　不知道多久后，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唤了她一声“姑娘”。盛无崖悚然一惊，猛然睁开双眼，只见天色将暮，日光斜斜地照在殿内光洁的地板上，看起来没什么温度。

　　为什么没有温度呢，因为整个三清殿的地面都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陈小刀和师无愧站在殿门口，一个不知所措，一个忧心忡忡。

　　“你们怎么来了？”盛无崖艰难地从蒲团上站起来，拍落身上的碎冰，故作轻松道。陈小刀嗷得一声就冲进来了，眼泪哗啦啦的，怎么也止不住：“公子让我们来的，他把免死铁券给了我们……”

　　没有免死铁券，这两人还进不了宫。

　　“姑娘你怎么了啊？”陈小刀哭道：“您这是怎么了啊？”

　　盛无崖赶紧捂住了这人的嘴巴，急急道：“宫内隔墙有耳，你别嚎，小点声。”

　　陈小刀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汪汪地开始打嗝。师无愧扛着自己的龙行大刀站在一边，眉毛皱得都能掐死苍蝇了。

　　盛无崖赶紧宽慰两人道：“吓着你们了，其实没事的。我练的心法有点怪，内力精深后就会这样，不是什么大毛病。”

　　“嗝……真，真的吗？”陈小刀不放心地问。

　　“真的。”盛无崖真诚道。

　　“嗝……那就好，那就好。”陈小刀放下心来，说起了苏梦枕让他们俩进宫的原因，一个是方便盛无崖传信的，另一个则专门负责“九天玄女”的安危。

　　“姑娘您昨天可吓死我了！”陈小刀想起三合楼到延福宫的一系列乱战，心有余悸道。

　　“这不是没事嘛。”盛无崖笑了笑，问起了小徒弟的近况。

　　“小栀好着呢！”陈小刀答道：“她就是很担心您。”

　　说完了李小栀的近况，陈小刀又说起了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事情，自豪道：“雷损已经直接投降了！公子今晚会在跨海飞天堂开宴，收编对家人马。”

　　“投降？”盛无崖愣了愣：“怎么会？”

　　“因为他全程目睹了姑娘在延福宫的那一战。”陈小刀这样解释。

　　任何人目睹了那一战，想来都不会再与金风细雨楼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