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山有荆 园有棘 215

　　“？”

　　就这样，在棘大夫的一通忽悠下，忧国忧民的李探花果然打消了离去的心思。她天天拉着女郎促膝长谈，和盛无崖评古论今讨论时政，听得荆无命全程面无表情。

　　好气哦，听不懂，参与不进去。

　　因家里多了个病号，盛无崖在打霜前又去了一趟青亭县，再次采购了大量石炭、棉花、被褥、粮食。荆无命不知从哪里攒了一笔银子，直接扛了两头宰杀过的整猪回来。盛无崖猝不及防，急忙挽起袖子开始提前腌制腊肉。

　　腊肉的腌制方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难的话，主要难在调料复杂，要用到盐、糖、高度酒、八角、□□、花椒、茴香等各式香料。□□那种东西，一般的摊贩上还买不到，棘大夫是逛了好几个药店才好不容易入手的。

　　要说简单，那也是真简单，只因这里面最重要的配料是盐巴，只要记住盐肉比例往就好了。比例对了，其它香料不放也行；比例不对，腊肉的味道能把人气到模糊。（注2）

　　生猪买回来后，盛无崖在屋前摆好两个大木桶，让少年全程负责解猪，自己则拿着小秤在一旁配置调料。荆无命不愧是混江湖的，拆起整猪来又快又好。少年将剔好的排骨堆得整整齐齐，鲜肉则切成大小适中的长条，按女郎的要求统统码放到了木桶里。

　　李寻欢虽然吃过腊肉，却没有见过腊肉的制作过程。她对此很感兴趣，抱着黄大王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盛无崖等木桶里的猪肉装得差不多了，便把称好的盐巴香料通通倒了进去，同时还另留了一些鲜肉下来，打算给李三娘家送去。

　　这个时候，村里出去做工的男人已经回来了一半，李三娘的男人迟迟不归，急得老太太到处打听儿子的下落。

　　将香料拌匀后，女郎用盖子将木桶扣起来，说道：“接下来只需每隔六个时辰翻动一下就好了，不用多管。七天后，咱们再把这些猪肉挂起来上梁。”

　　说到此处，盛无崖看了看家里的两个客人，又问：“你们想不想吃腌笃鲜？”

　　这东西荆无命曾在春天吃过，以至于他一听到这三个字就下意识地分泌口水。李寻欢混迹官场也算见多识广，疑惑道：“这个季节有鲜笋吗？”

　　“有啊。”盛无崖点头：“山里应该已经有冬笋了，能一直挖到冬至，用来做腌笃鲜最合适不过了。”

　　比起春笋，冬笋的涩味更淡，吃起来口感更好。就是不太好挖，因为冬笋不冒头，基本都埋在土里。

　　盛无崖说干就干，立马拜托荆无命把所有的猪肉搬进厨房里锁好，又让李探花赶紧穿好鞋子，跟他们一块儿去山上锻炼锻炼。至于她自己，则提着鲜肉排骨往李三娘家跑了一趟，对两人挥手道：“你们俩快些收拾啊，等我回来就出发。”

　　李三娘收下鲜肉后感激得不行，把家里的桔子捡了一筐好的送给她，还把两个女儿推出来，要她们一块儿上山帮棘幺幺挖笋子去。冯招弟和冯盼弟高兴坏了，却因为有奶奶在，不敢大声欢呼。

　　就这样，盛无崖带着两个小不点去而复返，回家后把黄大王和黑将军也牵上了，浩浩荡荡地朝山里走去。

　　李寻欢这还是第一次跟人上山挖笋，新奇得不行。冯招弟大些，主动伸出手拉起了目盲的大姑姑，非常懂事地在前面为她引路。冯盼弟活泼一点，最喜欢追着黑将军跑，一路笑个不停。

　　李寻欢感动得心都化了，恨不得当场把冯招弟抱起来用轻功赶路。

　　荆无命永远是那个跟在棘大夫身边寸步不离的人，盛无崖扛着锄头，兴致勃勃地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探花郎讲起了春笋的挖掘技巧。

　　“冬笋不比春笋显眼，咱们这次进山，一定要找对方法，不然很可能空手而归。”

　　冯盼弟举起了手，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要去向阳的地方挖！”

　　“没错。”盛无崖点点头，看向了李三娘的大女儿：“招弟，你也来说说，还有什么方法？”

　　冯招弟想了一会儿，答道：“还可以观察竹叶子，绿油油的没有笋，那种又青又黄的才有。”

　　“对！”盛无崖肯定道：“除此之外，还可以根据竹子的年份和根节来判断。年份不足的新竹和年份太深的老竹都不行，要那种两三年竹龄的壮竹才有笋。若是碰上了那种个大色深的竹鞭，咱们还可以顺着根节的方向往下深挖，十有八九也是有笋的。”

　　接下来，女郎又给几人讲了一些挖笋的注意事项，比如不能挖林缘笋、边缘笋啦；下手的时候要温柔点，不要伤及竹鞭啦；刨过笋的深坑要及时覆土，莫让鞭根露出地表遭受冻害啦……如此方能长长久久地挖笋，代代不绝。

　　冯招弟两姐妹听得连连点头，极为认真。李寻欢不愧是读书人，立马想起了秦律中的内容，悠悠诵道：“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不夏月，毋敢夜草为灰，取生荔；毋毒鱼鳖……麛时毋敢将犬以之田。”

　　意思是，春二月，不准人上山砍柴；不到夏天，不准烧草作肥料、不准采摘刚发芽的植物；不准毒杀鱼鳖，不准在动物的繁殖季节带着狗去狩猎。

　　几人抵达目的地后，立马在毛竹林里细细搜寻起了冬笋的痕迹，李大美人更是挽起袖子直接用手刨，与平日的形象大为不符。因盛无崖不打算多挖，故而只带了一个背篓。背篓装满一半后，女郎招呼众人回家，回家的路上还运气爆棚采到了不少野柿子、毛栗子、羊□□、金樱子等各式各样酸酸甜甜的野果。

　　这天傍晚，棘大夫也没放两个小家伙回家，而是一块儿凑在主厅，分享了满满的一大锅腌笃鲜。

　　这之后，秦岭下的温度一日比一日低。冯家湾在某个静悄悄的夜里打了霜，山野间的绿意一下子少了大半，冬天说来就来。

　　入冬后，盛无崖收获了自家最后一批秋白菜。刚收的秋白菜需得晾晒几日，然后才能存入地窖。冯家湾的村民们至此忙完了一整年的农活儿，外出做工的年轻人也回来了大半。

　　正如矿场先前承诺的那样，那批出去做工的村民果然带回了不少石炭，既可以做饭，又可以取暖。盛无崖担心众人二氧化碳中毒，专门找冯里正开了个村民大会，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家取暖时一定留点门窗透气，不然真的会死人的。

　　冯家湾的人听得一阵后怕，心想多亏了村里有个大夫，若没有棘大夫，他们这几年哪能过得这么舒坦。

　　盛无崖收完秋白菜后，地里就没什么要忙的活儿了。她每天要么沉迷画画，要么琢磨下顿饭吃什么，日子过得十分悠闲。主厅里的那个石灶，炭火日夜不熄，棘大夫和李探花大部分时间都围在灶前烤火，外加一只黄色的猫咪。

　　荆无命被热得不行，常常穿着一身单衣在檐廊下透气，一点都不怕冷的。

　　盛无崖画画时也没有特意避开李寻欢，李二看得一愣一愣的，在一旁叹道：“姑娘可真是位妙人。”

　　“哪里哪里。”女郎按流程谦虚了一下，又道：“我听说李娘子跟林仙儿打过交道，能告诉我她长什么样子吗？”

　　“额……”李寻欢抱着黄大王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的身份真是一点都没瞒过眼前的大夫。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在隐瞒身份这块儿很差劲的事实，好奇道：“姑娘为什么会对林仙儿这么好奇？”

　　“咳咳……”女郎侧过头，语气飘忽不定：“我想画仙儿姑娘和她后宫的故事……”

　　“……”

　　当然，盛无崖也不是那种缺大德的人，她在作画时刻意模糊了林仙儿的五官，只是在描绘人家的身体时格外写实。李探花这么一个正人君子，不，正人君女，因这些画直接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吃完酸菜白肉、筒骨浓汤面、脆皮五花肉、白斩鸡、米酒鸭、香肠腊肉、桂花汤圆等无数美食后，李探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十月底向主人家提出了辞行。

　　盛无崖见她咳疾未愈，再次留客。李探花将自己的三支飞刀放到女郎手里，真诚道：“火耗的事情我实在放心不下，故而不得不走。”

　　年底，恰是吏部考察各级官员的时候，开春后，朝廷新的调令就会雪花般的发往全国各处，影响着大明朝的角角落落。李寻欢若想重回官场，年尾的这段时间决不可浪费。

　　盛无崖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强留。她新写了一副经过改良的方子，叮嘱李二就算回家了也要好好吃药。除此之外，棘大夫还给探花郎打包了一大堆干粮，嘱咐道：“你路上小心，飞刀我不要，你自己带着防身。”

　　李寻欢头戴皮帽、耳罩兔毛，颈系围巾、脚踩短靴，整个人武装到了牙齿，一点都不觉得冷。她身上的这些装备，都是棘大夫亲手备下的，感动得李娘子眼泪汪汪，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