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逍遥游 06290

　　至治元年的十月下旬，谢无崖和她的便宜师兄顺利抵达了元大都。这期间，天山姥爷增加了一百一十余年的内功，个头则窜高了二十五厘米。长高后的巫行云终于可以把那个竹篓稳稳地扣在肩膀上了，再不会被她师妹抢去。

　　元大都由藏春散人刘秉忠设计，他原本是都元帅府的质子，后来以布衣之身入了忽必烈的幕府参与军政要务。此人奠定了后世北京城的雏形，死的时候又是太师，又是上柱国，又是开府仪同三司，又是常山王，极尽哀荣。

　　除了刘秉忠外，阿拉伯的建筑家也黑迭儿、制定了《授时历》的科学家郭守敬，也分别参与了元大都的宫殿及河道设计，共同将这座城市经营成了蒙古人北撤之后仍念念不忘的“大都合托”，留名青史。

　　谢无崖和小师兄是从北边的安贞门进入大都的。安贞，取自《易经》坤卦，彖辞为“安贞之吉，应地无疆”，寄托了蒙古人希望此城永远安稳下去的希望。女郎进入大都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好多人啊、好热闹，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感觉街道都要被挤爆了。

　　巫行云虽然已经长高了很多，但跟谢无崖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谢无崖拉着这个半大的少年走在摩肩擦踵的人流里，手上的劲儿非常大，生怕对方挤丢了。

　　得益于郭守敬的水文规划，元大都北城区的海子（积水潭）成了南北大运河的终点。此处南来北往的货船络绎不绝，自发形成了一个极度繁荣的商业区，生机勃勃。谢无崖原本是带着观光的心态在海子码头乱逛，却意外地发现货船远来的粮食里居然出现了土豆、玉米这样的神物。街边的小摊子上还有卖烤红薯的、卖葵花籽的，码头的水手们蹲在矮棚里涮羊肉，蘸料里赫然出现了辣椒酱。

　　谢无崖挠了挠头，一脸懵逼，心想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明朝时传进来的吗？这个武侠世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玉米番薯这样的高产物种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大量出现，仅在街头向寻常百姓打听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女郎简直一刻都等不及了，天一黑就拉着小师兄的手往皇城潜去，找到了元吏修撰《宋史》的地方，如饥似渴地翻阅起了这些尚未刊印的底稿。（注1）

　　说到《宋史》，在谢无崖上辈子的记忆里，蒙古人确实好好修撰了，令其成了二十四史里最为庞大的一部。且元人不只写了一本《宋史》，还同时修了《辽史》和《金史》，并没有厚此薄彼。可问题是，谢无崖在皇城中只找到了《宋史》的底稿，《辽史》和《金史》她连个影子都没寻见。

　　谢无崖和小师兄蹲在大明殿的横梁上，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辛苦读完了将近五百万字的《宋史》底稿，终于搞明白了心中的困惑。

　　首先，为什么铁木真是为了斩断“宋夏联盟”而不是“金夏联盟”而对党项人用兵？因为金人并没有像她所熟知的那段历史一样顺利构筑政权，而是刚有不臣之心就被有宋打服了，一直打到混同江上。

　　其次，为什么元人只修了《宋史》，却没有修《辽史》和《金史》？因为金人没有建国资格不够，而辽人早已被有宋征服，《辽史》也被宋人修得明明白白。

　　最后，谢无崖所熟知的，那个打出了“靖康耻”的有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强大？那是因为宋神宗熙宁年间，曾有一位九天玄女在上清宫将高产物种和农书献给了那位锐意改革的天子，从此彻底改变了之后的历史走向。

　　元人在女郎手中的这份底稿里，花了很多笔墨和辞藻来描述那次“玄女授谷”。谢无崖看完这段记录后，脑子里全是卧槽，心想那位玄女难不成也是个穿越者？是她老乡？

　　玄女授谷后，那些高产物种很快就随着百姓自发修建的玄女祠而传遍了整个宋土，使得有宋接下来的人口呈爆炸式增张，国力无比强盛。与此同时，一些闲云野鹤般的隐士也带着《稷菽农书》大量出世，在农业、医学、技术、数学等领域大放异彩，将有宋的农耕文明疯狂往后拉，连蒸汽机都搞出来了。

　　在元人修撰的《宋史》里，列传足足写了四千多人，其中好些都自称是稷菽宫的学生，其行事风格与观念与旁人全然不同。

　　这样的有宋，根本不惧四方诸邻，反而将国土面积疯狂外扩，达成了后世“西抵葱岭、南达南海、东至东海，北到岭北，包括库页岛在内的外兴安岭地区”的成就。（注2）

　　谢无崖看得脑子一阵一阵地抽，差点跳起来惊到在大明殿里办公的年轻皇帝。巫行云轻轻地握住了师妹的手，用内力传音道：“师妹，稷菽宫是你建的，那些物种也是你带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啊？”谢无崖睁大了眼睛。

　　少年一看女郎这副模样，就知道她什么也没想起来，又道：“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最好永远也别想起来。

　　昔日的灵鹫宫之主捏紧了手中的底稿，这样想到。

　　谢无崖揉了揉太阳穴，接着往下看去，心想这么强大的有宋，后来又是怎么灭亡的呢？

　　《红楼梦》里的贾三姑娘有句话说得好，“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从外面杀进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只有自杀自灭起来，才一败涂地。”

　　强宋的灭亡，恰好就应在了“自杀自灭”这四个字上。当然，土地兼并、水旱蝗灾、贪污腐败、君主荒淫这些原因也不可忽视。谢无崖一路看下来，直看得脑子一抽一抽的，当场治好了自己的低血压。

　　别的不说，只说给有宋科技上了发条的稷菽宫弟子吧。这些人因影响力太大，进入朝堂的一部分人又隐隐生出了改革的倾向，最终为宋理宗赵昀所忌，派了大量江湖高手围攻荆湖南路的棋坪山，将稷菽宫的祖地夷为了平地。

　　稷菽宫消失后，赵昀又开始按部就班地捣毁九天玄女的庙宇，打算彻底祛除那位神秘女子带来的影响。

　　宋理宗之所以要启用江湖人士，全因稷菽宫的门人在老百姓眼里是和九天玄女绑定的，他不好公然处置，便暗中下手，打算将其伪饰成江湖仇杀。

　　稷菽宫的门人均身怀武功，自然不肯引颈待戮。他们之所以没能保住祖地，一来是因为这些弟子在数理医化上钻研太深，拳脚上的功夫不知不觉就有些弱；二来则是因为宋理宗蓄谋已久，招募了大量江湖好手突然发难，这才令稷菽宫的弟子措手不及。

　　稷菽宫在朝廷为官的弟子，一个也没能活下来。而那些散落在民间的弟子，因祖地有难，全部回了荆湖南路御敌，结果正中天子下怀，被朝廷一网打尽。

　　就在这批门人陷入绝境后，上百个天山缥缈峰的高手从天而降，言稷菽宫和灵鹫宫东西一体，他们绝没有坐视同门被狗皇帝欺负的道理。

　　这批灵鹫宫门人的武功可比稷菽宫的弟子厉害多了，个个都能以一当百，面对朝廷的几千人马凛然不惧。他们与棋坪山下的江湖人对峙良久，直到朝廷开始公然调动军队，这才放弃了祖地，带着同门飘然西去。

　　宋理宗大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探查到这批人在天山的下落，故而专门在端平元年调遣了数万大军围攻缥缈峰，誓要将这些心腹大患斩草除根。

　　两宫战至最后的弟子为了不使师门藏书和武功秘籍落入朝廷手中，主动炸毁了灵鹫宫地上地下的所有建筑，天山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灵鹫稷菽一役，发生在宋理宗端平元年。四十五年后，有宋灭亡。

　　元人将灵鹫稷菽一役视为有宋天命已尽的征兆，草原上的雄鹰昂然振翅，摧枯拉朽地取得了天下。

　　因《宋史》的修撰成员中存在着诸如张起岩、欧阳玄这样的汉人，他们对灵鹫稷菽的毁灭无不痛心，在写下来又偷偷焼掉的底稿中这样叹道：“灵鹫稷菽役后，理宗焚尽天下书藏，欲令稷菽经世之论就此长绝，以求皇权永固。然，吕览有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理宗此举，岂亡国哉？亡天下噫！”（注3）

　　或许是埋头看了太久的书，谢无崖读到端平元年的记载时，眼睛又红又肿，活像两颗核桃。少年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师妹，深深道：“师妹……你别难过。”

　　“兴亡之际，无人可以独善其身。你……看开些。”那人这样说道。

　　这些话原本是谢无崖在银川说出来安慰天山姥爷的，谁知这会儿却被那人活学活用，反过来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谢无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心想可惜啊，实在可惜。原身和她的弟子们，原本可以创造出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谁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这个世界似乎又回到了蒙元统治天下的时间线上，和她熟知的历史并无太多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