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7

  人类在星系中有以民族、信仰或者原区域为由划分的国度,像先蚕星这样的女性星球则是异类。偏偏这个星球上,保留着人类社会里流传已久的称呼,“皇帝”。

  范先春小时候在纽约星地下城,也知道一个“皇帝”——彭卡,他是秩序的化身,也是儿童们心目中慈眉善目的圣人,每逢节假日,他的飞行队伍会沿着地下城给孩子们发放甜食和毒品。彭卡更是外号“虫子”的贫民们惧怕不已的对象,他无恶不作却丝毫不受任何律法的惩戒。彭卡住在地下城边缘、那个最靠近纽约星首都空气净化场的地方,庄园延绵百里,据说为他做饭的厨子都有上百人。他的生活奢靡至极,让范先春先入为主地觉得“皇帝”必然意味着花不完的财富和无穷的支配力。

  而身旁的姬远野仅仅支配着飞行器,贴着“天穹”的弧线,飞行器在指定轨道上丝滑前行,范先春还在和姬远野没话找话,“你觉得,作为‘皇帝’,应该意味着什么?”

  三十岁却长了张嫩脸的“小”姑娘仔细思索她的问题,“我觉得它应该意味着什么……就能改变这个称呼和职位的内涵吗?”

  范先春嘴巴一撇,“听起来怪无奈的。”

  姬远野淡淡一笑,忽然收到来自控制中心的反馈,建议她暂时不要回家,而是切换线路去议会暂作调整。原因是,“数千人围住了住所,各种飞行器堵在轨道降落口。”她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窝囊。

  “我老家的土皇帝彭卡,他的住所有个名称,叫‘枫丹白露’,因为那家伙坚信自己身上流着远古法国皇帝的血。怎么你的家,就叫‘住所’?”范先春发现姬远野额头上长长的一缕刘海落在脸颊,这位皇帝的侧脸沉静,扭头看自己时,眼神干净没有任何城府,“因为它的作用就是供人住的。”

  范先春点头,“哦,看来这事儿还得问姬催晓,毕竟这套体系是她设计的。”回到正题,“围住你住所的人是要抗议增兵第九越迁点?”

  “嗯,她们各有各的理由。”姬远野没有进入议会,而是关闭了控制中心,任飞行器在轨道往返来回,似乎在这个机械过程中思考目的地。今天下课,她最想做的事不过是进入家中的仿生仓,在情境里继续自己的情绪课程。但接连的插曲打乱了部署,她撑着下巴看着窗下荆棘城渐渐亮起的灯带,“范老师,你想要姬催晓的什么东西?”

  “这……我不是想要,就是好奇,想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如果有她的手迹、读过的书单或者手工制品当然更好,如果没有,我就去她常常待着思考的地方,坐上片刻,不会打扰太久。”范先春提到姬催晓就兴致勃勃,“你说,一艘运输卵子库飞船的女舰长,带着数百名船员,能担负这样的任务,说明她之前的心脑测试都呈现平稳水平,但她偏偏出人意料地背叛了联盟,执意降落在先蚕星。这样的人,她究竟靠什么伪装自己的意图,又靠什么点燃自己的斗志?”

  姬远野的手指猛然颤抖,煞白的脸上现出痛苦,“一个两百年前的人,都要拽着她不放干什么?”

  “谁还不能有点兴趣和思考嘛。”范先春瞄了眼姬远野,将她快要触碰到按键的手轻轻拿捏,再放下,“别强撑了,给你两个选择,去议会或者医院。我看你今天都疼了好几回,怎么了?”

  “没怎么,近亲繁殖带来的后遗症罢了。”姬远野的话让范先春莞尔,“直到刚才,我都不觉得你是个幽默的人。”

  她们最后决定就近找个地方降落,“荆棘城第三降落点,我知道那儿有移民比较多的街道,咱们找个地方欣赏下人们抗议?”

  范先春的建议让姬远野皱眉,“你似乎对观察人类的各种行为很感兴趣。”

  “说得具体点,我对各种在失控或者失控边缘的人类行为感兴趣。”范先春替主人按下键,“天彻底黑了,那儿灯光不太烈,没人能认出咱们。”

  除了灯光不烈,这儿有各式各样的烈酒,先蚕星很穷,可有很多外星移民却很富有。“融合”政策带来了人,还带来了她们大把花不出去的钱,以及各种口味奇特的烈酒美食

  范先春提议的第三降落点是一座起伏平缓的丘陵地区,山体被开发成梯田式的停机场,山顶却是密集的住宅和商业区,通过内部观光梯道快速抵达。看着荆棘城的夜景,范先春端来两瓶酒水和一些素食,“酒对我是良药,对你的头疼却是刺激品,所以我给你取了水。”

  姬远野道谢后低头,慢吞吞吃着一种叫“冬饼”的麦制食物,不在意范先春眼里的讶异,“你……”范先春话到嘴边,还是说出,“为什么你三十岁了还没进入真正的公众视野?”而她在星系联盟里的确也获取了两道消息,一说姬远野十五岁,另一说是她已经三十岁。两种说话都有道理,一种是出生后的年龄,另一种则是从生物双卵培养时间开始计算。

  这年头,培养个一年两年才生出孩子也是有的,十五年则太久。

  “我基因里的风险太多,得一点点剔除。”姬远野喝了口水,擦擦嘴表示吃好,睁着她的大杏眼看红发女人,“你不也想看看我失控时是什么样子,才喜欢喊‘傻子’来试探我吗?”

  范先春笑起来,“这倒不是,我是真心觉得课堂里的学生都是傻子。当然,你是第一个落入我视野的,这个称呼就先给了你。”

  “你是不是看谁都充满了优越感?觉得别人无非是蠢货、蝼蚁?”姬远野不满道。

  “不是我抬杠,每句话都要反驳你……实在是别人对我不够了解。我才是纽约星地下城里爬出的死虫子,我就是那只蝼蚁,也很蠢。”范先春的金眸温和地注视着姬远野,“我觉得能让你失控的因素,仅仅是那诡异的头疼。在课堂上,我观察到你的进步非常快。”

  无论是对武器的理解和运用,还是战术的实验,姬远野的反应速度一天天地提升,“一般人能在短期有如此大的进步,我只能归结为她对脑袋做过什么。”范先春盯着姬远野的脑门,“植入了芯片?激活了脑部局域组织?”

  姬远野一怔,“也许仅仅因为撞了墙。”

  范先春“呵呵”笑出声,“有个人,托我照顾好你,你要是再撞墙,她会怪我。”

  “是我那个不晓得越迁到哪个黑洞的母亲给你托梦了,还是拉姆阿姨?”姬远野早就意识到,所谓“瞻仰遗迹”不过是范先春的借口,这位老师只想找机会和自己相处,结交点人情、套出些信息罢了。

  “嗯,一个朋友,算是你的先蚕星老乡吧。”范先春发觉她看不透眼前人,对方坦诚直率,有时眼里流露出可笑的稚气,有时话语里充满挤兑人的机锋。她似乎对军事课程有兴趣,但脸上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欲望。范先春发现,单从课堂,她无法获取姬远野的真实心智水平。私下交往,又无法深入下去——这不是她的失误,源头在姬远野身上,这个人本身就不“深”,可探测水平和她的地位名誉无法挂钩。

  姬远野身上看不到领袖对自己的国度遭遇空前危机的焦虑,仿佛她只是个冷静的旁观者——在城市烽火连天、人人叫嚣着往外逃命时,站在城墙上冷峭瞧着这一切。而她的计划,不需要这样的旁观者,她需要的却是投身人流振臂高呼的人物。在先蚕星,除了名义上的领袖、姬催哓的法统继承人,无人具备这样的潜力。

  喝了口酒,范先春从姬远野的盘子捻起吃剩的冬饼,边吃力地嚼边点头,“挺不错。”

  “小姬,我发现你有点像机器人,还没导入完全的情感情绪感知程序。”范先春好不容易咽下食物,自来熟地说,丝毫不顾及这话里的冒犯程度。

  回答她的是姬远野长长的沉默,女孩最后端起范先春的酒杯,就着她的唇印一饮而尽,“现在呢?”她的上唇沾了点酒渍,显得菱形的线条更为红润。

  “嗯……这倒是得了纽约星上那群仿真姑娘的真传。”范先春忍笑,“这是打哪儿学的?”

  姬远野的耳尖似乎红了,她暴露了自己是第一次饮酒,脸上红云随之腾现,“情绪课程是这样教的。”有些恼火地回过神,姬远野皱眉抿唇,将心里的唾骂藏起——课程怎么教自己就怎么用,这不是更像机器人?她急着证明什么呢?

  一股燥意从脑海散布到身体,姬远野受不住控制似的又倒了杯酒饮下,“你和前妻梅洛尼离婚,是因为她移情别恋,而不是你对她没感觉了吧?”

  范先春作出微微吃惊的表情,“这你都计算出来了?”

  “不仅算出了这一点,还有个建议。”姬远野撑着在彻底醉睡去前说,“和我结婚,你方便,我也方便。”

  范先春此时脸上的讶异不是装的,她呆住,“你不胜酒力时开出的玩笑真够震撼。”

  “不是玩笑。”姬远野已经趴在桌上,她攥住范先春的手,“这样,你借助我拿到土著的支持,我经过你获得西陆的认可,这不是双赢?”说完的同时,她再也忍不住胃部不适,直接吐出。范先春反应神速地跳上椅子,那双昂贵的罗摩草靴子还是遭了殃。

  但是她没心疼,却兴奋地盯着表情痛苦的姬远野,“然后呢?”不愧是脑子动过手脚的,就是会算计。范先春心里赞道。再看鞋子上的污秽,“太弱了,还得练。”

第 10 章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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