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信任3

  摊开的行李箱躺在客厅的角落里,与客厅只有一墙之隔的浴室泻出一道细长的光带,虚掩着的门缝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水声。

  林瓷书站在浴室的玻璃隔间里,拧着开关一遍遍调试着水温,从花洒喷出的水流砸在地砖上,过高的水温将他的脚烫得通红,伤痕未愈的腺体在潮湿的热气中肿胀阵痛。

  第一次使用陌生新居的电器,林瓷书反反复复试了很久才勉强将水温调到一个身体可以承受的温度。

  他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洗着他的身体,温热的水流浸湿细软的黑发,沿着脊背和胸口向下流淌,抚过后颈和小腹的伤疤,长途飞行的疲惫和细小的尘埃随着回旋打转的水流一同被冲进下水道。

  在和汪桐结婚的短暂日子里,除去孕初期那段时间,林瓷书每天都会站在花洒下,借着水流将汪桐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清理干净。

  这是他唯一不需要顾及旁人目光的独处时间,也是他结婚后仅有的喘息的机会,却沾满来自Alpha的污脏。

  热水蒸腾起的氤氲水汽笼罩着林瓷书,贴在玻璃上的细密水珠在重力作用下汇聚,在透明的无机物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浴室里的空气变得稀薄,林瓷书关掉花洒,扶着湿滑的墙壁走出玻璃隔间。

  客厅的窗户还开着,日落时斜照在地毯上的阳光却不见踪影,窗外的街道亮着暖黄色的路灯,微凉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白色纱帘随着风轻轻拂动着。

  林瓷书从行李箱里翻出干净的睡衣套上,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邻居家,看那映在窗帘上跳跃的人影。

  邻居家正在举办聚会,夜风卷着被吹散的音乐和欢呼声从耳旁吹过,但在喧闹声占据客厅前,林瓷书关上了窗户。

  他拉上被风吹开的窗帘,撑着扶手走上二楼的卧室,扯下床上的被子,拽着被子的一角艰难地挪下楼。

  厚重的被子载着枕头沿着回旋的楼梯从二楼滑向一楼,被拖拽着带到客厅,又和枕头一起被扔上沙发。

  中介公司为卧室添置了符合人体工学的床垫,林瓷书默许他们从租金里支取那笔费用,却没有躺在上面睡一觉的想法。

  他不喜欢睡在床上,过于柔软和宽敞的床总是会令他想起被汪桐按在床上亲吻标记的记忆,想起和汪桐同床共枕的感觉,想起怀孕时所有痛苦恶心的经历。

  离婚前那些窒息般的画面再次翻涌而上,散发着恶臭的污浊堵塞物挤压着不堪重负的脆弱神经,胸腔里的心脏慌乱地跳着,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肋骨和皮肉的束缚。

  林瓷书捂着胸口用力呼吸着,却因体力不支栽倒在沙发上,脸颊贴在沙发冰冷的表面上,涣散的意识被寒意拽了回来。

  他在狭窄的沙发里蜷缩起身体,闻着新制家具上的皮革味,后背紧贴着沙发的靠背,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中缓缓闭上眼。

  *

  清晨,美国西部温暖的日出从半开的窗户照进客厅,将堆在沙发上的被子晒得温热,林瓷书趴在沙发的边缘,努力适应着苏醒时的眩晕。

  他的脑中跳跃闪烁着纷乱的画面,像颜料混合干涸的调色盘,又像炸开时色彩交织的烟火,从睡梦一直入侵至清醒的大脑,灼烧着神经和肠胃。

  颠倒翻转的彩色烟火日复一日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重演,有时在逐渐升高的阳光中散去,但更多的时候是被无尽的夜晚吞没。

  林瓷书从没有看清过那些画面,甚至记不得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看见它的,似乎是从第一次清洗标记开始,又或者是出现早孕反应的某个早晨。

  他不知它为何而来,却总能清晰地接收并感知它带来的撕扯和疼痛。

  窗外杳杳传来几声狗叫,杂乱的声音顺着从缝隙里钻进客厅,在林瓷书的鼓膜上震荡,脑海中闪烁的最后一片光点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啪”地炸开。

  他翻过身仰躺在沙发上,日出的阳光从小腹爬上胸口,温柔抚摸着从领口漏出的皮肤,攀上苍白的脸颊。

  随着时间逐渐升温的阳光炙烤着被汗浸湿的黑发,满身冷汗的Omega翻身避开温暖的亮光,撑着沙发的边缘慢慢坐了起来。

  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凌乱地堆在沙发的一侧,靠枕躺在地毯的边界,大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滚落,砸在隐隐发麻的膝盖上。

  林瓷书抓着睡衣的袖子想抹去脸上的冷汗,低头却看到自己不停轻颤的右手。

  他合拢手指虚握成拳,指尖轻微的颤抖突然变得剧烈,带着疼痛的震颤沿着神经向手肘的方向延伸。

  从第一次被标记开始,林瓷书身上经常会出现这些症状,时轻时重,随着不成画面的梦境而来。

  他说不清是清洗标记和难产造成的后遗症,还是经久不愈的精神创伤投射在身体上的表现,为他诊治的医生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吃着陌生的药物,期图通过它们抑制身体和精神的不适。

  林瓷书不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它们没有起到期待中应有的药效,副作用却如梦魇般纠缠着他。

  但现在,他连这个最后的选择都没有了。

  国内医生开的药在上周已经全部吃完了,仅有的一片安眠药也被丢进海关的垃圾桶,剩下的只有不能长期服用的止疼药和无用的抑制剂。

  林瓷书压着不停疼痛的手臂走向客厅的角落,摊开的行李箱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被翻乱的衬衣挂在箱子的边缘,压在衬衣之下的纸张堪堪露出一角。

  他弯下腰从衬衣下扯出那张有些皱折的纸,看着纸上简短的英文字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

  小镇的社区医院离林瓷书住的地方不算远,在僻静的居民区和繁华的闹市区之间,由居民区开往市政厅的公交正好途经医院和当地最大的商超。

  清晨出行的居民寥寥无几,林瓷书坐着空荡的公交去了社区医院,在护士的指引下做了最普通的体检。

  社区医院的效率普遍较低,但林瓷书的身体状况无法支持他长时间在外奔波,加上是独居的Omega,护士为他开了特殊通道,因此不到中午就拿到了体检报告单。

  年轻的Beta护士将满是红色标记的体检报告递给林瓷书,低声解释着上面标红的数值。

  林瓷书沉默地听着,冷漠地看着报告单上毫无变化的结果和医生建议,在护士停下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护士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位独自前来就诊的Omega,几次想询问却因为他脸上的冷静将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林瓷书没有在意护士古怪的神情,将报告单塞进口袋,径直去了精神科。

  两鬓斑白的Beta医生坐在精神科诊室里,瞧见推门进来的林瓷书,惊异地眨了眨眼。

  亚裔面孔在这座僻静的小镇实属少见,尤其是如此漂亮的Omega,医生在社区医院工作二十多年,只有近几年才偶尔会接诊亚裔。

  他看着独自就诊的林瓷书,含笑询问道:“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好。”林瓷书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正方形的纸条,“我来开药。”

  他不喜欢做繁琐的测试,厌烦医生刨根问底,初到异国又不想招惹麻烦,临走前托原来的医生开了全英文的处方单和诊断证明。

  社区医生接过林瓷书递来的单子,皱眉看了许久才抬起头,面色凝重地说:“医院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师,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过来。”

  医生说得含蓄,林瓷书也曾经听国内的医生如此劝导过自己,希望他接受系统的治疗。

  但他客气冷淡地拒绝了医生的建议:“不用,给我开药就好,谢谢。”

  心理咨询师也好,医生也罢,林瓷书都无法再揭开身上的伤疤让他们窥探自己的过去。

  不值得信任,也无法信任。

  年迈的医生皱眉望着林瓷书,半晌才叹息般地妥协道:“好吧,如果你只需要开药,下次可以拿着处方单去药店,不用再来医院。”

  他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将单子还给了林瓷书,“去一楼取药吧。”

  作者有话说:

  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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