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8
姜慕知其实不指望对方那张沉默寡言的嘴巴里能蹦出什么好话,但出乎意料的是,简绍从在听到她的解释之后,竟然顺着点了点头,还给铺好了台阶:“这种事我也干过,只不过遇上的不是暴雨。”
“那是什么?”
“台风。”简绍从的嘴角动了一下,“你家有拖把吗?不白住你的,帮你收拾一下。”
令姜慕知没有想到的是,面前青年的家务技能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上手,就在她动手撤下床单和枕套的时间里,简绍从已经分外有条理地清除了洒进来的水渍,除此之外,他还顺手将旁边书架上受到影响的杂志挑出来,又把剩下的重新按照大小、分类摆放整齐。
这甚至比姜慕知之前收拾出来的要更加整洁了。
“这么贤惠,以后谁娶谁有福。”姜慕知随口感叹了一句。
简绍从擦拭窗台的手一顿,动作停下来。
姜慕知想起来之前修电闸的时候,这小子那动不动就羞恼的性格,深知自己“口出狂言”又把人惹了,于是转移话题:“对了,你之前说遇到台风?”北方是没有台风的,这里是个内陆城市。
“在A国的时候。”简绍从接了下去,“我之前在那边上学。”他报出了一个学校的名字。
姜慕知眉毛一挑,立刻想起来这是哪所学校——古典乐学子的殿堂,可以负责任地说,全世界没有一个学习古典乐的学子不向往那所学校,无数的古典乐大师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在上个世纪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就连流行乐也受到了那里学院派的影响。
“所以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姜慕知按捺不住好奇。
“钢琴。”
“钢琴?”这跟姜慕知想的有点出入,“那可算是王牌专业了,但是你怎么会这么早就出学校,还回国了……”
“现在不弹了。”简绍从说,他将手里的湿抹布放到一边,“我这里已经收拾好了。”
姜慕知心神领会,没有再将话题继续下去,她能够感受到简绍从身上散发出来的失落,当他谈论起钢琴……或者说,当他谈论起音乐的时候。
越是深入了解这位邻居,姜慕知就发现他身上藏着更多的东西。
简绍从跟她想象中那些富二代音乐生并不一样,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躁动的细胞,总是沉默,也总是一个人出没在深夜,像是街边流浪的黑毛小狗,这让姜慕知也想起了一些并不算多快乐的过往。
当天夜里,简绍从睡在了姜慕知的沙发上。
换了一个环境似乎没有给他的睡眠带来多大的影响,姜慕知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映着落地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见那个青年蜷缩在沙发上,他的呼吸声很轻,若非看到起伏的胸口,恐怕很难分辨究竟是睡着还是……
姜慕知走到他的面前,安静地观察着他的侧脸,那确实是一张漂亮的脸,又或者说,那确实是符合姜慕知审美的面孔,符合到什么程度呢?假如是简绍从签进MILLION WAVE,那么姜慕知也许会多给他一次犯错的机会,要知道这种机会在充斥着明争暗斗的娱乐公司可并不常见。
修长的双腿交叠,姜慕知靠在身后的电视柜上,手里端着杯水喝了两口,目光在简绍从的脸上徘徊片刻,挪开了。
她悄声无息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重新闭上眼睛。
如果要是再早几年,她是肯定不会放过简绍从了——实际上,姜慕知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在她的学生年代,但凡看上过哪个男生,总会愿意试一试,假如对方拒绝、或者发展不顺利,她也不会有多么耿耿于怀。
真正让她感到遗憾的,是没有尝试就放弃过的,以及没来得及靠近就走远的。
只可惜,她早就已经离开校园,远离了那些可以放肆、张扬的时代,溢出的爱意只会随年龄的增长而消退,就像是当水手为了生活奔波,大海也就不再是向往的远方。
所以,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姜慕知并不想对着一个纯情成那样的青年下手,这多少显得她太没底线了。
翻了个身,姜慕知想要让飞转的思维停下来,好让大脑按时休息,但不知为何,姜慕知今晚难以入眠。
她想,也许那是因为房子里久违多了一个人,又或者是因为简绍从让她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夜色渐深,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幕幕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打转,迪斯科球高悬空中,随节奏逐渐飘远,贝壳一样五彩的光芒消融在一个夏天里,一切回归死寂……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姜慕知头疼欲裂,刚披了一件衬衫走到客厅,就发现简绍从已经不知踪影,再抬头一看,她的房门正敞开着,吵闹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
姜慕知起床气严重,但想起住隔壁的那只小狗比她更不喜欢吵闹,此情此景,只能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姜慕知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一个声音粗犷的男声在叫骂,满天飞的脏字几乎让姜慕知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当脏字太多,叫骂的内容也就变得难以辨析,姜慕知只是隐约听得他在骂简绍从,大概是跟什么“破坏计划”有关。
什么计划?
姜慕知的好奇心被挑起,她从房间中走出,只见楼道里正站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身着灰色工装,看上去正是街道上摆摊开锁的老大爷,他此时也正手足无措,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两个正在争吵的小年轻,像是生怕这场口角升级为真正的武力战斗。
安静的一方是简绍从,他没有在对方叫骂的时候跟着一起骂起来,但是,也没有像姜慕知想象中那样一直沉默寡言地等着,实际上,就在对方骂完的下一秒,简绍从爆发出一声怒喝:“你骂完了吗?!”
姜慕知几乎要被简绍从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实际上,在几次接触当中,她从来不知道简绍从那么一个纤细的身板竟然能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洪亮,还没有丝毫破音或者拉扯的感觉。
用一个不合时宜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气沉丹田”。
“潘盛林,你骂完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没有那么大声了,简绍从转身面向隔壁开锁工,语气一下又转换成了那种人畜无害的礼貌感,“大爷,麻烦您给开一下锁。”
他在转身的时候看见了姜慕知,眼神闪了闪,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撇过脑袋:“姜慕知,你先回去吧。”他这一声,让那个正在跟他吵架的大块头男生也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潘盛林的目光在姜慕知脸上停留一会,不准备在女生面前失态了。
姜慕知心说她都已经出来了,哪有不让她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道理。
于是,趁着开锁工操作的工夫,开口发问:“你们俩怎么了?”她说得语气熟稔又不过度,就像是一个专业的调停师——当然,她也的确做过类似的事情无数次,那些搞乐队的小年轻从不让人省心。
潘盛林是个沉不住气的,他率先举起手里断裂成两截的身份证,由于愤怒眼圈发红:“你是简绍从的邻居吗?”
姜慕知忍下心中的笑意,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看看他都干了什么好事!”
那断成两截的身份证在姜慕知眼前打转,姜慕知问:“他把你身份证撅了?”
“是啊!”
一旁的开锁工也是没听说过还有人故意折别人身份证的,手底下的动作都慢了几拍。
姜慕知转向简绍从,忽然觉得对方比他想的还要更有意思,明明看上去一副怕生的样子,怎么也不觉得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你掰他身份证干嘛?”姜慕知问。
简绍从嗓子里憋出来一句:“这事跟你没关系。”
姜慕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根本不会被他这么一句话惹恼,歪了歪头,没说话。直到那开锁工将2102的门打开,简绍从才冲了进去,不过多一会拿出来一把断了弦的吉他,六根弦断得齐刷刷,明显是让人剪了,他把吉他摆到潘盛林面前,没说话。
姜慕知一看,乐了,又转头问那个气势汹汹的青年:“你看,那你怎么把人家吉他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