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之飞蛾善拂灯六227
她步子慢了下来。
秦家村外的山路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悲从心来。她眨了眨眼睛,打散了尚未凝聚的水汽,一转头就看见所有人站在前方不远处等她。
她不好意思地小跑上前,走到秦望舒身边,低下头以掩饰情绪。还不等她走上几步,就听见身边的人道:“我给秦老爷子和秦凯留了一笔钱,很大一笔。”
她没明白其中意思,只是睁大眼睛闻声望去。
就和她猜测的一样,金伊瑾被秦望舒摆了一道,约定的事只成了一半。她不清楚弑父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是看着对方同样平静的神色,大抵察觉到明知故犯也是示弱讨好的一种。
而秦望舒,原谅她头发长见识短,她觉得这世间大概找不到比这位更要理智冷静的人。对于这点,她从张雪那里学来了一句过度偏心的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换做寻常人早已忍不住,但秦望舒无愧于张雪的评价,目视前方,观路观鼻观心,就是不观她,镇定自若地解释道:“我告诉秦老爷子,你是她的外甥女,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张寡妇的屋子不会有事。”
心事被猜中,妥帖的安排,在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这么冷血的人为什么会得到那么高的推崇。她想说谢谢,又怕开口了就给这生分的姐妹情钉死,到最后她张口道:“什么是僧面,什么是佛面。”
秦望舒勾了下嘴角,清苦的面容瞬间就鲜活了。“钱和你那早死的母亲,总不至于是你这外甥女的身份。”
她被睨了一眼,在对方似笑非笑的话里感受到了浓浓的嘲讽。熟悉的羞辱感反倒让她觉得安心,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病,被张雪传染的。
低落的情绪被冲淡,她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开始没话找话。空气中的沉闷让她窒息,她迫切地需要用什么来宣泄,队伍里看起来最正常的秦望舒则是首选。
“我以后会去学堂读书吗?”
“如果你想。”
“我能去教堂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秦望舒顿了顿,又改口道:“只要你嫌无聊。”
“我们会一直住在城里吗?”
“我以为你更想多去外面见识见识。”
她噢了一声,过分的自由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归宿,但她又不得不承认,秦望舒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一位极好的“姐姐”。
她被抛弃了,生活坠入了地狱,其中有大量夸张的艺术成分,但这个人也带她登顶至天堂。她想着就笑出了声,所有的沮丧一扫而光。
秦家村外的天空和秦家村里的一样,心情的不同让她觉得格外高远,像是她的未来。她缠着麻花辫,看着毫无知觉躺在板车上的夏波,突然道:“你以后会结婚吗?”
平地起惊雷,不仅是秦望舒,就连沉默的张雪和金伊瑾也望了过来。显然,人看热闹的心理从来不会被时间和场合所耽误。
在期待中,秦望舒拉长了嗓音:“我以为你知道,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秦苏吐了吐舌头,难得孩子气了一把。她清楚秦望舒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后,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套用金伊瑾形容张雪的话,大概就是蹬鼻子上脸。
“我见过很多姐姐结婚后,就因为夫家抛弃了自己妹妹的。”
秦望舒心领神会:“你在向我讨一个保证。”
“对。”
她看见那人闻声笑了起来,学问和涵养撑起了大作家应有的风度。“掌心向上,是要矮人三分的。”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然后道:“可你是我姐姐,你会吗?”
在没有利益冲突时,纵使偶有刺耳的话也是骗人的纸老虎,与这样的人相识相交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而她可以告诉自己,她的姐姐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我不会结婚。”秦望舒没有明着应下,她很少给出承诺,即便她满口鬼话,也仍是有一些坚守的底线。“如果你遇见了一个不错的人,可以带回来让我看看。”
“然后你棒打鸳鸯,指着他鼻子说:‘就你这样的歪瓜裂枣也想攀上我妹妹?滚回去做春秋大梦吧。’”她歪着脑袋补充道,说完又被自己逗乐,捂着嘴笑起来。
这是一件没可能的事,在场的任何人都知道。可同样,她们也知道在不触及底线下,对方远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要来得包容。
“如果你想,我可以配合。”果不其然是这样,甚至诚心诚意道:“我会为你准备一份丰盛嫁妆,你想要的——任何一种婚礼,只要我能实现,都可以。”
秦苏惊呼了一声,这可真是一份豪礼,让她再次见识到了便宜姐姐的富裕程度。她唱反调道:“我想要月亮可以吗?”
“目前没有这个技术,如果你胡搅蛮缠,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白天看到星星。”
“扑哧——”张雪没忍住笑出了声,她知道秦苏不理解,所以小声解释道:“把你揍得眼冒金星。”
她立刻拉下了脸,很快又浮上笑意。“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想要月亮?”
“我活得这么久,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她眼巴巴地看着秦望舒,过了一会儿,对方松口道:“你为什么想要月亮?”
“因为我是飞蛾啊。”她理所当然道。
“很好。”秦望舒夸赞道。在一头雾水的两个人期许中,冷酷无情道:“我以为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你,应该更会努力。”
舌尖抵在门牙转了一圈,她假设道:“比如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好好爱自己,在未知的爱情和看得见的前途里面,哪怕是一条听不懂人话的狗都会选骨头,所以它前途无量,能被我送终。”
金伊瑾发出了巨大的笑声,十分不雅的姿态让这位以矜娇为称的大小姐插话道:“在来秦家村的路上时,你姐姐就对我说,‘既然政治是女人,那我为什么不能是政治本身呢?’”
在金伊瑾刻意佯装下,秦望舒的语气被学得活灵活现。秦苏没听懂,但不妨碍她隐约猜到其中的意思。她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沿途有青山举杯,适度的风带来了远方的空气,一直刻意掩盖的忐忑终于消散。
野花是做了一场玫瑰的梦,但这个梦自起始就被培养了玫瑰的人安排。她守住了夜晚的星星与月亮,如今也有胆子开始肖想白天的太阳。
“我喜欢蝴蝶。”她鼓足了勇气道:“飞蛾灰扑扑的,太丑了。”
“你要去追它吗?”
她摇头拒绝道:“不想追,太累了。”
“那就去种花,它会自己来。”
“可我还喜欢月亮。”
“我觉得你这是上房揭瓦。”
她又笑了起来,抬起手,拽住秦望舒风衣的一角,意料之中没被挥开,可小小的雀跃仍是自心底蔓延。张寡妇告诉她,细水长流的日子里不能说永远,只能说珍惜。
她或许不完美,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但依旧被默许不必行色匆匆,不必光芒四射,不必成为他人。纵然是假象,她的姐姐其实什么都不在乎,可深深的话,浅浅地说,长长的路,慢慢地走。
她揪着衣角的手开始上移,贴在了另一只手上,在对方瞥来一眼时,道:“我一直都很喜欢月亮。”
最深的绝望里,总会遇见最美的风景。她的月亮纵使不亮,也永悬不落,千千晚星不敌,是飞蛾一生的追求。而飞蛾自古善拂灯,一名花火,一名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