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苦衷146

  谢安执放下手,满目血色,额头上的伤口没了阻拦,淌血淌得更是厉害,顺着脸颊往下滑,洇了墨蓝色衣襟一大片血迹。

  他从袖子里扯出了手绢摁住伤口,抬起眼睫,半是委屈半是无奈,轻声道:“消气了吗?消气了,就再想想,好不好?”

  钟楚泠立在原地,将目光移开:“下去处理伤口,朕心里有数。”

  语罢,她出言唤百合进来。开门的百合被满头鲜血的谢安执吓了一跳,看到地上的砚台,多少猜到发生了什么,言语不敢惊扰,要领谢安执离开。

  在谢安执出门之时,他止住脚步,转过身。钟楚泠以为他又要劝她,方蹙眉想要开口赶人,他却低低道:“记得喝汤。”而后,跟着百合走出了御书房。

  外头跪着的文武百官听着门动,殷切抬起头,可看谢安执鲜血淋漓地出来,一个个心惊胆战,跪也不是,站也不是,面面相觑,生怕这个新帝恼火起来让他们死谏。

  谢安执拒绝了百合的搀扶,一个人走在回栖凤殿的路上。百合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好几回,才斟酌开口道:“凤君……莫要怪陛下。有些话,奴婢知道不中听,可若憋在心里,您与陛下又不通心意,难免疏远。”

  “你想说什么?”谢安执拿下被鲜血浸透一面的帕子,粗略叠了叠,转而换干净的一面重新捂上。

  “凤君是不是一直都觉得,陛下是因为有您的教诲,这才有了让先帝看中的才能?”

  谢安执扯起唇,平静道:“本宫不曾这样讲过。”

  “不论凤君如何想,但今日奴婢多言,想同您剖白。其实先帝选择了陛下,是因为她流离民间这么多年,有着其他皇嗣所没有的爱护百姓之心。先帝也亲口说过,陛下会与苍生共情,流浪多年,是挫折,也是历练,此番历练决定了她是难得的帝王之才,所以才会立她为储君。然则宫中许多人都以为是陛下检举钟楚凝才得了此等殊荣,却不知晓先帝早有着重培养陛下的心。

  “你以为是你选择了她,但其实,是她选择了你。”

  “所以,你同本宫说这么多,是想让本宫理解她为平民与世家翻脸的行径么?本宫不曾说过让她不追究,只是不该在此时政权未稳之际,如此兴师动众。为君为帝者,理应权衡利弊,不该这般意气用事。”谢安执冷声道。

  百合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凤君从未关心过陛下被认回时发生了什么吧?”

  谢安执眸光一顿,步子微滞,而后如常抬步,只是心沉了许多。

  他的确从未深思钟楚泠从民间回来这码事。当初他为了让钟楚泠躲过谢贵君谋害,将她诓出宫,安排自己寻到的清白人家拐走了她。后来因为谢氏族长要求他动手干净些,他便避着谢家给了那户人家许多钱,要他们带着钟楚泠离开京中,越远越好。自此,他以为钟楚泠在天涯一方过得安稳和乐。五年后,皇室宣告幼年走时的九皇女回京,他查不到那户人家下落,便以为是他们病故,举目无亲的钟楚泠脱离控制,这才回了京。

  可今日百合一提,他突然便想到自己忽略的许多事情。

  当时少年盲目自信,以为可以瞒过谢氏族长,却不料谢氏族长戳破他的谎言,还将他出卖,最后赶他离京。那时他光想着前功尽弃,自怨自艾,却从没想过谢氏族长识破他的谎言后,钟楚泠会否再面临危险。

  再后来与钟楚泠心意相通,却意外得知养钟楚泠长大的只有一个男人,且姓氏并非他当年安排的那户人家。

  他单想或许是谢氏族长在他之后对钟楚泠下毒手,而钟楚泠流离到了余姓男人身边。见钟楚泠眼下无恙,他便忽略了她在民间究竟过得好不好。今日百合突然提起钟楚泠在外流离的事,他迟钝地觉出丝丝不对味来。

  “她发生了什么?”

  “先帝是微服出宫时,看到了被看守皇城的守卫拦住的陛下。彼时陛下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任是谁也不信她口中所说自己是九皇女的事实。亏得是先帝多看了一眼,这才让陛下免于被守卫殴打赶出去的命运。

  “您是不是想问,她这一路经历了什么?”

  百合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入京,不是为了攀扯富贵,而是为了给她的养父伸冤。她的养父余翁与您一般,都是才气卓绝的男子,自幼饱读诗书,想要入仕为官。然而余氏在他少年时家道中落,他只得一面维持生计,一面苦读诗书,等攒够了盘缠,便参与乡试,一步步往京中考。

  “那时,得他收养的陛下,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可后来,在余翁的身上,就发生了与今日春试舞弊案一样的事。乡中有一商贾之家,贿赂考官,偷换了余翁的试卷,将自家独子换了上去。余翁知道此事后,要去那户人家讨个公道,被人打了半死丢出来,诉冤无门,郁郁而终。在他过世后,陛下便踏上了回京的路,势要为余翁讨回公道,一路风餐露宿,到京中时,与乞儿无异。

  “可这些,您都不曾在乎过。”

  谢安执的步子彻底停了下来,他捂住伤口的手缓缓拿下,喃喃道:“所以,她这般生气,是因为想到了她的养父?”

  “是,但也不全是。您也知道陛下自登基便有扶持寒门的筹划,梁氏所作所为,无疑是为她满心热忱泼了凉水。自然,您与陛下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也不同,这句话同您说,您也未必会听进心里去。奴婢说这么多,也只是想让您知道,陛下这么多年过得很苦,您不要恨她。她……从小到大,心里就您一个。在乎您的看法,在乎您的心意,今日伤了您,但多是无心,还请您不要与她疏远了。”

  百合说完后,便福身告退,为他去叫太医。

  谢安执静默许久后再度抬步,往寝殿走去。

  守在栖凤殿门口的宫人看着谢安执满身是血回来,也都吓着了,纷纷上前,谢安执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退下,宫人面面相觑后,只得无奈止步。

  青萝知道谢安执此行去找钟楚泠必然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但见谢安执伤成这样回来,也是讶异非常,连忙捧了水和巾子过来,顺便吩咐旁边的小宫人去找身衣裳给凤君换。

  谢安执颓然坐在小榻上,青萝小心用巾子蘸了水,一点点为他蹭去头上血痕。冬青寻来干净衣衫立在一边,静静等待伤口处理好后为谢安执更衣。

  好在今日冬雪出宫采买,不然又要咋咋呼呼嚷得谢安执头疼。

  青萝是钟楚泠的人,虽没亲眼看到这伤是钟楚泠砸的,但也猜的差不离,而冬青嘴巴紧,不能问的就不问,倒是让谢安执清净许多。

  只是青萝擦着擦着血就觉得不对了,转过头一看,冬青咬着唇努力眨回眼睛里的泪,鼻子还一吸一吸的,怕是再在这待久了,一定会哭出来。

  他叹了口气,转头同冬青道:“你把衣裳放下吧,我来照顾凤君便好。”

  冬青犹豫了一下,见谢安执没有答话,便是默认的意思,于是乖顺放下了衣衫走出去了。

  “凤君,想吃些什么吗?奴一会儿吩咐人去做。”为了转移谢安执注意力,青萝开口道。

  谢安执却突兀问道:“你知道陛下回宫前的事吗?”

  青萝动作一顿,轻轻笑了笑,说道:“陛下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奴哪里能知陛下的私事?”

  “本宫以为,只有本宫不知晓。”谢安执垂下眼睫,隐隐觉得下眼睑上干涸的血迹黏在上面有些难受。

  青萝伸手轻柔抹去,轻声道:“陛下过往曾经从未提及,便是觉得凤君没有必要知晓,您与陛下都还年轻,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恩爱不疑,相携到老。”

  谢安执苦笑道:“你们每个人都说她很爱本宫。”

  “难道不是吗?”青萝擦干最后一丝血迹,看清谢安执被砸烂的额角,眼底有了丝心疼,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但愿吧。”谢安执勉力牵了牵唇角,可是现在的心境,连笑都是苦的。

  “凤君,能起身吗?奴给您换换衣裳。”青萝收下水盆和巾子,转而拿过冬青放在一边的衣服。

  谢安执默不作声站起身,展臂由青萝更衣。衣裳换好的时候,百合也恰好带着太医来了。

  上药,包扎,谢安执抚着缠了几圈白布的额头,莫名想起披麻戴孝这个词来,苦中作乐笑了笑。

  脸上笑意还未收敛,门外便通传陛下驾到。

  钟楚泠踏进门后,便看到眼底尚有笑意的他。或许是受伤的缘故,谢安执脸色如纸苍白,劲瘦的骨长双手鼓着青筋,乖巧搭在盘坐的腿上,一副雨摧风折却仍傲立的贵族优雅姿态。

  有些人的高贵纹在骨头里,所以势必不会低头落尘。

  钟楚泠心里沉甸甸的,走上前,恰见笑意收敛的谢安执,伸手欲碰他的额头,却生生止住,小心问道:“额头……还痛不痛?”

  谢安执摇了摇头,站起身见礼,轻描淡写道:“不痛了。”

  “今天……是朕对不住你。”钟楚泠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低垂,似乎在看着谢安执的手发愣。

  “没关系,陛下不是故意的。”谢安执平静开口,出人意料的乖顺。

  不乖顺又如何呢?

  他们都在说,她爱他,她有苦衷,她非有意。

  她是他的妻主,是他的天。

  再痛,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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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喵擦眼泪:没关系哦,喵喵不痛哦。

  泠泠……半夜睡不着了。

第83章 苦衷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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