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族49
“凤君,”冬雪愤愤剥着橘子皮,似乎是将手里的橘皮当做发泄对象,用力揪着,“那个兰子衿偷着跑去找陛下,您不管管吗?”
“本宫管得动么?”谢安执作画的手不停,丝毫不把兰子衿如此行径放在心上。
“您也能看出来他对陛下用心不纯啊!”
谢安执似乎是觉得他聒噪,蹙眉抬眼看他,暗示他闭嘴,可冬雪专注地对付手里的橘皮,倒是没注意谢安执不耐的眼神。
谢安执无奈垂目,继续执笔描摹。
“凤君在画什么?”冬雪没得谢安执的搭理浑身难受,探头问他,被冬青拉了一把,低声提醒道:“莫要打扰凤君。”
“无事。”谢安执撂下画笔,后退半步,打量起画,最后垂了眼睫,吩咐冬青明日将这画装裱收好。
冬雪伸头看去,画倒是很简单的风景画,一副深秋林叶图,也亏得是他眼尖,瞧见了画中黄叶林里一高一矮、一白一红的两道人影。
这厢冬雪还在看着画发呆,那厢冬青已经上前服侍走到床边的谢安执,看见冬雪愣在原地,出言提醒道:“冬雪,打水来,凤君要歇息了。”
“啊?哦!”冬雪回过神,疾步出了房门,却在长庭拐角处和擦着眼泪疾行的兰子衿撞作一团。
“干什么啊!走路不长眼啊!”冬雪骂道。
兰子衿摔坐在原地,小声啜泣。
冬雪看清撞自己的人是他,更是生气:“哭哭哭,要哭找陛下哭去!在凤君这里弄得什么狐媚样儿啊?”
兰子衿并没有抬头看他,哭着哭着便就地抱膝,将哭噎声埋在膝间,越哭越伤心。
拿他没办法,冬雪愤愤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用力踢了兰子衿一脚,接热水去了。回来的时候,兰子衿还在原地抱膝哭,冬雪看不惯,路过的时候又踢了一脚。
真是晦气。冬雪抱着水盆满腔怨怼地想。
水打来了,冬青一开始只顾着给谢安执擦脸,待一切收拾完后,与冬雪一起出了门,才发现冬雪身上脏兮兮的,蹙眉问道:“你烧水的时候掉柴火堆了?”
“呸!别提了,路上撞着那个兰子衿,摔了个屁股墩,疼死我了。”冬雪揉了揉屁股,心里嘀咕着估计摔出青来了。
“兰子衿?他回来了?”冬青随口问道。
“是啊,哭得跟死了亲娘一样,真恶心。我去烧水,回来了还坐在原地哭。乡野小民就是乡野小民,也不嫌地上脏。”
“坐在地上哭?”冬青皱皱眉,问道,“在哪呢?”
“一会回房路上你就瞧见了。”冬雪一边走一边说,然而到了那条路,地上却空无一人。
“可能是哭累了回屋了吧。”冬雪满不在乎地说道。
冬青心里惴惴不安道:“就怕陛下来了,又因为他对凤君有意见……上回就是这样。”
“麻烦精。”冬雪啐了一口。
“算了,凤君也没说什么,你以后别总横眉冷对的。陛下那么看重他,若是他在你这得了欺负,全算在了凤君身上,也不知道陛下又会想出什么法子对付凤君。”冬青无奈嘱咐道。
冬雪磨了磨牙,说道:“真不明白,陛下那么看重一个乡野小民做什么?要是喜欢就收了呀!放在凤君这里,跟个烫手山芋似的。什么活青萝哥哥都不让他干,做闲人还要给凤君添堵。”
“青萝哥哥?你一开始不是很看不惯他吗?”冬青失笑道。
“我一开始看不惯他是因为他是外人,还使唤咱们这些凤君身边的老人。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除了他偏心兰子衿之外,对咱们也挺好的。我待人黑白分明,只看不惯兰子衿那种下作东西,才不会对好人有意见。”
冬青沉吟片刻,低声道:“我知青萝人不坏,但你莫要跟他走太近。这个栖凤殿,只有咱俩和凤君是一条心的,你不要什么都和别人说。”
“我知道我知道,”冬雪摆摆手,嘀咕道,“我莽是莽了点,但我不笨。”
“你也知道你莽啊?”冬青摆出夸张惊讶的表情,“今日你盯着凤君那画走神,我真想上去给你一拳。你这性子也就凤君忍得了你,换成哪个主子不把你拖出去打一顿?”
冬雪尴尬舔唇,讨好道:“所以就得有你在身边陪着我,阻拦我犯傻啊!不过你猜凤君画了什么?”
“秋日林景呗!打眼一看就知道,我又不像你,连几片叶子都要数清。”冬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
“不!林子里面有东西!不对不对,是人!”
“……人?”
冬雪一看提起了冬青的兴趣,手舞足蹈地比划道:“一高一矮两个人,小的大概就到高的腰边。但凤君画得太模糊了,看不清男女,只能看清高的穿白衣,矮的穿红衣。”
“我看不是凤君画得太模糊,是你看的时间太短,若是再让你回去看看,说不定就看清了。”冬青敷衍道。
冬雪眼睛亮晶晶,激动说道:“是诶,你说得对!明日你装裱它的时候再给我瞧瞧,说不定我就看清了!”
“看清个头!”冬青敲了一下冬雪的额头,说道,“随口说说你真当真了啊?还看清。要是把画放你那你是不是还要看看这俩人画的是谁?你高低也是凤君近侍,是怎么做到这么闲的?”
冬雪捂着被敲红的额头,眼角晶润,颇是委屈,小声道:“宫里没有宫外自在,凤君也不邀宠,咱们可不就是闲么?”
“嘘,别总提宫外。若是让有异心的人听见,告到陛下那里,又要说凤君嫌恶陛下了。”
冬雪乖顺点头,叹了口气,此时恰有一片遮蔽月亮的云散开,庭阶霎时洒满莹白的月光。
虽然是到了时间,但是谢安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意,遂披衣起身,挥手屏退值夜宫人,自己推开了窗牖,外披的如墨披风瞬间落了一身月华。
白日谢太卿遣人叫他过去,这回谢太卿倒是直白许多,话里话外都要他和自己站一处。可无论他怎么说,谢安执只当听不懂。最后谢太卿忍不住,直截了当。
“这天下掌在谢家人以外的人手里,让谢氏一族久盛不衰就只是一句玩笑话。”
“父君慎言。”谢安执起身,蹙眉道。
谢太卿轻蔑道:“钟楚泠她早知吾心,但她动不得吾。”
“所以,谢家还没有危险到一定要谢家人掌权才能保下来的程度。”
“谢安执,”谢太卿气笑了,“当初你私下培养钟楚泠,瞒得过吾,但你瞒不过身为族长的阿姊,你当时是怎么和她说的?”
谢安执眼睫一颤,这幅样子落入谢太卿眼里,他轻蔑之色加重,说道:“你说你能保证钟楚泠会成为谢家稳立于东乾的庇荫,可现在呢?”
谢安执哑口无言,谢太卿加快语速说道:“从谢家出来的人,谁不希望谢家好?吾要皇儿为君自是有吾的私心,但归根结底还是有利于谢家。你呢?你的私心会让谢家立于何种境地!”
“臣侍并无私心!”谢安执抬头争辩。
谢太卿飞快打断他:“你有!”
方才两人皆气血上头,声音高了些,于是此时的静默就显得格外可怖。
“臣侍没有。”谢安执率先恢复了冷静,平静地说道。
“没有?若没有你的私心,钟楚泠早在十岁那年就该死了。”
看着阶下沉默的谢安执,谢太卿突然报复性地笑了起来。
“谢安执,不听话,吾等着看你的下场。你放心,就算谢家造了难,吾也要死扛着活到看到你卑微潦倒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谢安执抬头迎上谢太卿的目光,轻声道:“臣侍不会参与太卿的任何决策,也不会插手阻拦……臣侍告退。”
“谢安执!”谢太卿叫住了转身欲离开的谢安执,眼底似乎起了泪光,“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才是!”
谢安执背对着他,没有转头,语气却放缓,道:“安执知道,所以,安执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谢家。只是安执与舅父所用法子不同,虽殊途,但却同归,舅父不必再劝了。”
再向前走了几步,谢安执轻笑道:“这大抵是安执最后一次以外甥的身份与舅父说话了,以后这宫里便没有谢家舅甥,望……太卿珍重。”
“谢安执,你不会是真的对那个钟楚泠动心了吧?”
谢安执脚步停下,他回头,自认坚定的模样落入谢太卿眼里却只有茫然。
“臣侍只是将陛下当做妹妹。”
“妹妹?你有谢瑶姝这么一个亲生妹妹,何故要认一个没有血缘的别家妹妹?吾只当皇儿是个亲疏不分的痴傻孩子,你竟比他还疯吗?”
谢安执抿了抿嘴唇,说道:“或许得不到什么,就格外珍重什么吧。”
谢瑶姝那样又怎算得上妹妹呢?
白日的回忆戛然而止,谢安执看着窗外清冷月光,想起了那年他给钟楚泠过的第一个生辰。
小姑娘因为他参与到寿面的制作过程中,兴奋得吃面时耳朵鼻尖还泛着红。
妹妹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
谢安执:她只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