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月明千里故人心（一）97
过了两三天后，秦绛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单独去见那位陆大人一面，将心底的疑惑，当面问个清楚。
平城的小酒馆中，陆子瑜应邀而来，和秦绛相对而坐。秦绛为他斟了一杯酒，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抱歉道：“上一次事出突然，若言语中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说罢，秦绛仰头，率先干了这杯酒。
陆子瑜小抿一口，笑了笑，“不必如此。既是故友之弟，叫‘大人’也太过生分了。”
秦绛改口，“陆大哥。只是之前，一直没听兄长提起过。”
“你兄长却常常向我提起你。”陆子瑜说道，“他常说你学习不错，聪明过人。”
“是吗？”秦绛腼腆的笑了笑，他没想到哥哥会在外人面前夸赞自己。
“陆大哥，外面都说，我哥叛国了。”秦绛终于进入了正题。
陆子瑜握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我知道。”
“那陆大哥，您还想收养我？”
陆子瑜知道秦绛担心什么，他同情的看着对面的少年，“你是无辜的。”
秦绛闻言有些感慨，眼眶都红了。这三年来听过多少谩骂，这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对自己，你是无辜的。
“陆大哥，你见过我哥了吗？”
陆子瑜点点头，“出使时，见过一面了。”
“没有说话吗？”
陆子瑜喝了一口酒，沉默了许久，才道：“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说的。”
秦绛闻言心头大震，他紧紧盯着陆子瑜的脸，仿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到。
“陆大哥真的相信，兄长叛国了？”秦绛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陆子瑜叹了口气，“人，总是会变的。”
“原来大人是这样想的，既如此，我想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秦绛语气突变，连称呼也改回最初的了。
“我是真的想帮你。”陆子瑜说道，“你哥是你哥，你是你。”
“多谢好意，身受不起。”秦绛站起来，掏出银子放在桌子上，“打扰大人这么久，抱歉。”
说罢，秦绛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去。
陆子瑜看着秦绛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声。他复杂的看着秦绛离开，却想起三年前出使时，和秦络见的那一面……
再次见到这位曾经的同僚，陆子瑜真是感慨万千。没想到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两人的处境就已然是天壤之别，一个在项羌，一个在南楚，一个是使者，一个是奴隶，他们再也无法向从前那样，一起共事了。
陆子瑜走上去，拱了拱手，对秦络道：“谢谢你，你才是大楚最大的功臣。”
至于谢什么，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嘘——”秦络伸出食指放在嘴上，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放心，我懂。”陆子瑜明白，要是暴露了此事，定会给秦络带来杀身之祸。他看着秦络似乎瘦了一圈，颜色憔悴，面容枯槁，一看就知道，他在项羌吃了很多苦头。
陆子瑜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被抓到项羌的，现在过得还好吗？”
“城破那日，没有逃出去，就沦为俘虏了。”秦络轻描淡写道，“其实还好，他们也没有杀我，只是被抓来做苦力。”
陆子瑜闻言，眼泪差点下来。他还记得以前的秦络，是多么英姿勃发。弱冠中举，平步青云，是大楚人人羡慕的探花郎。他本应有着大好的前途，却没想到会沦落项羌，成为人家的奴隶。
秦络安慰道：“不用为我担心，你在大楚，也不容易吧。我看主使居然换了个什么都不成的纨绔子弟。我真是没见过这样的谈判，连争取都不愿争取一下，直接托出底盘。”
说起那个赵主使，陆子瑜真是一肚子委曲和不满，“他就是那样的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议和，不被项羌杀了，就算割让再多土地，他也不在乎。”
“哎。”秦络微微叹口气，“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是朝廷无能。现在大楚没有谈判资本，这不是议和，是乞和。”
“至少，你帮我们保住了澜河以北的土地。”陆子瑜说道。
“也不一定呢，项羌的大国师拓跋晟，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秦络提醒道，“他肯定还要土地、马匹，只希望他别狮子大开口。”
“失去部分土地是肯定的，我也没有那么不切实际。”陆子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他现在再谈判，也不会妄想割去我们半壁江山。”
“别老说谢。”秦络笑道，“要是你真想感谢我，那请你帮个忙。我和舍弟在战乱中失散了，我估摸着他此时应该是在大楚，我现在身在项羌，无能为力，请你帮我寻找舍弟。”
陆子瑜立刻答应道：“放心，我一定帮忙。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秦绛，十三岁，大概这么高。”秦络比划了一个高度，“长得和我挺像的，你应该能认出来。”
“好，我会派家里奴仆多方打探的。”陆子瑜说道，“对了，找到你弟弟后，我怎么通知你？”
“不用通知我了。”秦络苦笑了一下，“若是他还活着，过得还成，就不用打扰他，也别告诉他我在项羌。如果他孤苦伶仃，无人收养，请你收留他，给他一口饭吃。”
“我知道了，我会把你弟弟，当作我的亲兄弟。”陆子瑜明白秦络的苦心，他是怕弟弟知道自己下落后，一时冲动，跑到项羌来找哥哥。陆子瑜暗暗下定决心，无论秦绛过得好不好，都会时刻关心他，保证他一生平安无忧。
然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秦络的弟弟，却无法对秦绛说，你哥哥没有叛国，他不仅没有背叛大楚，而且还是大楚的功臣。他是间者！
是秦络，在翻译的时候，故意更改了赵主使的话，保住了大楚的半壁江山。然而这个事情，除了会两国语言的陆子瑜之外，其他人一无所知。而他，为了秦络的安全，只能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