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蚕（1）103

　　从前二公子卫孚还在府中时，卫昶尚对卫孚心存几分忌惮，但对自己这个三弟却从未有过半分猜忌与敌意。

　　卫昶自然想不到，那花鹿身上的箭若非出自百里叡之手，该会从何而来。更想不到，当初他与百里叡同去汉北讨贼时，一向骁勇的百里叡究竟被谁绊住了手脚，以至于没能及时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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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昶或许近日时运不佳，春猎时的气还没消完，回到府中又贾氏劈头盖脸地斥骂一通。

　　王妃并未指名道姓地说出他与红绡私会之事，只说他沉迷声色不务正业，如今已娶正妻，就该收敛心性，与那些莺莺燕燕断了关系。又令他立刻将府中乐伶一并遣散了，王府侧门外为安置伶人正在修建的宅院也立马停工，不可继续。

　　如此一来，被安置在栖云阁的一帮伶人何去何从便成了件悬而未决的事。东来阁自是不可再去的，想要离开王府的，便自谋出路。若想留在王府为婢的，就要看哪家院里的主子愿意收为婢子。

　　商翠缕身边本没配多少下人，见昔日姐妹愿意投奔的，自当欣然收入院中。唯独柳沐烟的选择十分令人意外——她既未选择出府，也不肯去投奔商翠缕，而是选择待在栖云阁中。

　　此时栖云阁也确实人手不足，郡主常年病着须要人照料不说，如今替红绡挨了一杖，更是一病不起，常折腾得卧雪、海棠几个婢女彻夜不得休息。又倒下了一个红绡，正需要人手照料，便将柳沐烟也留了下来。

　　这日，柳沐烟在院中修剪盆栽，身边的白芷忽然想起早上的事，说道：“商夫人今早遣人来问你，你恰好忙去了，不在院里。”

　　白芷与栖云阁众人相处了这些时日已感情深厚。世子既未提出让她回去东来阁，她便主动留在栖云阁继续当差。

　　她偷偷瞥了眼身边的人，却见柳沐烟面不改色地将枯枝剪下放入竹篮里：“来问我做什么？”

　　“商夫人托絮儿来，问你在栖云阁里过得好不好了...”白芷顿了一会，又说：“还问你有没有回心转意，想不想去她那儿...”

　　柳沐烟道：“我在栖云阁过得挺好的，换个地方未必比现在过得自在。”白芷道：“商夫人是真心想你过去陪她。”

　　柳沐烟莞尔一笑：“她既然真心想让我过去，怎么不亲自来问？”

　　白芷一时语咽，只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同你说了，你这是明知故问。”

　　依商翠缕那风风火火受不住气的性子，既被人当面拒绝过一次，又哪里拉得下脸来一请再请。她能唤人过来旁敲侧击，已足以证明她心中对柳沐烟十分在意。

　　柳沐烟又岂会不明白。

　　那日商翠缕欢天喜地地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让她陪在自己身边。若说柳沐烟从未起过一分心思，那是自欺欺人。可她还是将手挣开，拒绝了对方。

　　她心里清楚得很，若挨得太近便是害了翠缕，唯有如此这般不近不远地守着对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白芷在旁边垂首叹息，柳沐烟不禁笑道：“年纪轻轻的便老是唉声叹气，当心过两天生出一头白发来。”她抬眼看了看天边，见太阳已斜，说道：“过一会儿，我该去给红绡送药了。”

　　“昨天我给红绡姑娘送药时，见她她身子是好些了，可精神还是不大好。”提到曲红绡，白芷又忍不住有些担忧：“如今栖云阁里的不少人都不给她好脸色看。她这人看似什么也不在意，其实心思比谁都重。你若能同她说上几句话，便多陪她说会儿话。”

　　柳沐烟道：“她捅出这些事来，你对她仍无偏见，倒是难得。”白芷道：“谁知道那些事里有什么曲解与误会，我们不知前因后果，只听一边所说，怎能轻易断定里头的是非对错，辨人黑白。而且红绡姑娘对郡主是真真切切的好，每逢郡主病了，她虽嘴上不说什么，却做得比谁都多。何况......”白芷说了一半，忽然打住不说了。

　　柳沐烟问道：“何况什么？”白芷支支吾吾地道：“何况红绡姑娘看面相不是坏心肠的人...教我弹琴时也耐心得很，从不发火。”

　　“看来我们白芷还是个神婆，懂得看相识人了，”柳沐烟扑哧笑出了声：“莫不是瞧人家生得好看，就以貌取人了罢。”

　　白芷被她笑得胀红了脸，回怼道：“我哪里是以貌取人！依我看沐烟姑娘你也生得好看，心肠却坏得很！”说着跺了跺脚，扭头小跑着走开了。

　　*

　　自曲红绡被罚杖责已足足一月。转眼春季已过大半，曲红绡一直卧床养伤，未曾走出房门半步。待她身体稍有恢复，便一心想要出去看看，无奈伤重走动不得。这日，曲红绡又想试着下床走动，刚扶着墙边没走两步便疼得冒起冷汗。

　　“你起身作甚。”柳沐烟见她跌坐在墙边，连忙上前扶着她回床上歇息。

　　柳沐烟劝解她道：“你这是伤了筋骨脏腑，不休养几个月是动不得的。既没人催你做事，郡主也未曾要召见你，你何苦折腾自己？”

　　一句‘郡主未曾要召见你’正敲打到了曲红绡心尖上，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心击得七零八落。

　　如果不是海棠那直性子说漏嘴，她躺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伤都不晓得是卫璃攸替她挨了一杖，才让王妃放过了她。

　　郡主定然已经是知道她背地里接近世子一事。因为此事，栖云阁里的人又少不得对她私下非议。卫璃攸若因此对她生厌，也是合情合理。

　　她虽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卫璃攸当真对她不闻不问，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酸楚与难过。

　　红绡抿唇不语，目光垂落在药碗中，眼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凄楚。她默不作声地将汤药一饮而下，都说此药甚苦，此时舌尖却连这药的半分苦涩都尝不到。

　　柳沐烟见她这副槁木死灰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收拾好碗勺，便坐到床边陪她说话。

　　“若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老憋在心里，于身体无益。”柳沐烟劝道。

　　曲红绡倚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空落落的眼里呆愣半天，才慢慢汇聚出一点神采：“你可知这些天郡主身体如何？”

　　“我见不到郡主的面，具体情况也无从知晓。不过倒是听说，卧雪昨夜一晚没合眼，被折腾得够呛。”柳沐烟道：“郡主也是身娇体贵，瓷做的人儿似的。只挨了一杖，看起来伤得却不比你轻，这一躺也好些天起不来身。”

　　她说话时，曲红绡已支起身子坐起来，一副欲要起身下床的架势，吓得柳沐烟连忙上前将她拦住：“怎么又起身了，还不快躺下。”

　　曲红绡皱着眉，似在忍痛：“我想去看看郡主，你能否扶我前去。”

　　她极少主动求人，这时看向柳沐烟时眼中尽是乞求。柳沐烟心中不忍，点头答应她。她将手臂自红绡腋下穿过，让对方半边身子偎在自己肩上，小心地扶着她往外走。

　　卧雪看到曲红绡出现在眼前时，显然有些吃惊：“你怎么出来了！”红绡的气色不必说自然萎靡得很，半边身体由人搀扶，路也走不稳，看情形倒不比屋里那位好多少。

　　卧雪连忙迎上前，问道：“你伤的那样重，怎好下床走动。”

　　红绡轻描淡写地说：“已经好了许多，不碍事。”一旁的柳沐烟却分明感受到她正拽着自己的肩膀，紧绷着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我想来瞧瞧郡主，不知是否方便...”红绡看了房门一眼，心里忽然莫名生出胆怯。她目光虚虚地垂在地上，缓缓说：“若打扰到郡主休息，我改日再来也可...”

　　她怕是自己一厢情愿，对方或许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卧雪道：“她方才醒来正在服药，你先在门外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说完转身进了屋。

　　不久卧雪推门出来，海棠与她一起。不等卧雪先开口回话，海棠已不假辞色言道：“请回吧，郡主说她不想见你。”卧雪忙从旁解释：“郡主是身体困乏，不想见人。”

　　她二人说辞不同，但曲红绡听得出其中的意思是一样的。这时候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像是自知死到临头死囚，放弃了所有挣扎。

　　她明白郡主是真的不想看见她了，既如此，又何必再惹人生厌。

　　红绡扯动嘴角，笑容慢慢爬上唇边：“是红绡唐突了，打扰了郡主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