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宫移（3）117

　　“屋里有事耽搁了，让阿叡等了许久。”卫璃攸说话时带着些歉意。

　　百里叡倒是不计较，说道：“是我来得唐突，打搅了郡主休息。”

　　卫璃攸抬眸定定瞧了他一眼，笑道：“阿叡又何必说这些，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她自打进门起便感受到了百里叡的拘谨。也不是说平日有多么亲密，但眼下百里叡几乎将防备二字写在脸上了，实在令她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走？”卫璃攸接过卧雪递来的茶，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百里叡答说：“约摸月底。”等卧雪出去将门合上，才迟迟说出后话：“比三公子出发得要早些。”

　　前言后语隔了点时间，也亏听的人能接上，只听卫璃攸道：“邺阳不比朝邑。朝邑与洛殷城相邻，不过几日脚程，邺阳却是远多了。三哥便是晚几日出发，也是比你到得早。我听说邺阳途中还要经过裕龙关，虽说早些时候是一道关卡却早已荒弃多年，只留下些残垣断壁，供来往流民暂留蔽身。”

　　“郡主倒是知道得不少。”

　　“阿叡这是在取笑我足不出户没见过世面？”卫璃攸玩笑道。

　　“我哪里敢小瞧郡主。”

　　百里叡今日客套话说了不少，落下的这句倒是句大实话。

　　卫璃攸疏远独孤家多年，外人都当她早与独孤家割席。一场戏演了这么多年，几乎骗过了所有人。直到独孤父子经此大难，才不得已表明立场，露出狐狸尾巴，否则还不知要瞒过多少人眼睛。

　　百里亮曾与他说，万不可小瞧了璃攸郡主。他那时还当是父亲思虑过甚，未往心里去，可现如今哪敢小觑。

　　今日卫璃攸与他言谈间的感觉也与往日大不相同。看似不着轻重的嘘寒问暖，可每一句话背后都附上了别样的深意。

　　卫璃攸垂眸看着杯底，似在发怔。不多时又若有所思地说道：“据说裕龙关一带近日多有民匪流寇作乱，阿叡不妨挑些兕狼军里的精锐随行，有备无患。”

　　百里叡听此言出自郡主之口，不由大吃一惊。

　　兕狼军是百里家亲统部队，人数不过百余人，但个个骁勇善战，可以一敌百。

　　兕狼军虽有声名在外，但百里叡也是头一次从一个深闺女子口中听见，因而着实感到有些突兀。

　　“世子已安排了王府亲卫与我同行，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百里叡道。

　　卫璃攸的目光沉了下去。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端起茶盏饮下一口。

　　殊不知她心中纠结万分，早已没了品茗的兴致。

　　她实在想再多透露一点，可她心里明白，话到这里已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郡主可是有话要说？”百里叡似乎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卫璃攸摇摇头，微笑道：“兄长既已为你安排妥善，我便放心了。”而后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只是到了裕龙关附近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有劳郡主关心，我自会注意。”他说着话，只将茶水放在一边不曾动过。

　　卫璃攸抬眼自他案边扫过，笑道：“是今日卧雪煮的茶不合阿叡口味，怎么一口也不见你饮过。”

　　“近日脾胃有些虚，确是没什么饮茶的胃口，是我无福消受，倒不是郡主这儿的茶不好，莫错怪了卧雪姑娘。”百里叡说着，欲举杯饮茶，却又被卫璃攸叫住。

　　“不想喝便不喝，也不必勉强自己。”卫璃攸笑道：“你若因为我问了才喝，倒像是我逼着你饮下什么毒药似的。"

　　“郡主真会说笑。”百里叡笑了声，还是将杯内茶水饮去：“即便真是毒药，既是郡主赐的，我也甘愿饮下。”

　　卫璃攸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转眼又鲜活起来：“阿叡几时变得这般会哄人高兴了。”说完轻笑两声，道：“这茶里虽没毒，可已放凉了，你脾胃不好，当心喝了肚子疼，还是别喝了。”

　　百里叡听她后面几句话说得温柔诚挚，倒又像是有几分真了。

　　门外骤雨未歇，嘈嘈错错，衬得屋内半晌沉默显得格外漫长。

　　对坐之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装作与往常无二。

　　“红绡。”卫璃攸还是忍不住先提起了她。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叡的瞳孔不禁收缩一下，可瞬间功夫就归于平静。

　　“她前些时受了伤，修养了许久。”卫璃攸要紧不慢地说着，一路观察眼前的男人表情，等着他说些什么。

　　“之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冒犯了红绡姑娘，也愧对郡主。”百里叡一板一眼地说着，神情穆然，倒又像是个百毒不侵的正人君子。

　　他当卫璃攸又在试探他。卫璃攸心里也明白，只笑道：“阿叡竟连一句关心也没有，当真薄情。”似在调侃。

　　百里叡这下子忽然又消了声。只听卫璃攸笑道：“阿叡之前是喜欢她的罢，我许你以后可纳她为妾时，你也并未拒绝，还以为你心中是欢喜的。”

　　百里叡道：“既是郡主吩咐的，我自会听从。只是当时糊涂，本该拒绝才是。”

　　“看来是我看走眼了，高估了红绡，还以为阿叡是真心喜欢呢。”卫璃攸笑了笑，心想自己也是高看了百里叡。

　　“也是，自古红颜多福薄，不及青史一字重。”卫璃攸深深叹了口气。她是故意在百里叡露出这般哀怨惋惜的模样。

　　可百里叡什么也没有说，自然也没反驳她的话。

　　她晓得这话再这样下去只会引人尴尬，不动声色地把话岔到别的地方去。

　　两人先前打了半天哑谜，卫璃攸便只拣些无关紧要的事在说，比如荣宝轩有上什么新画，望月楼修葺得如何，诸如此类聊起来才不会太过费心。

　　等聊到邺阳的风土人情，卫璃攸忽问道：“阿叡，你在邺阳可有什么相熟的亲戚朋友？”

　　百里叡回道：“没有相熟的人，只有邺阳太守杨大人曾在贾太尉府上见过一面，算是认识。”

　　邺阳太守杨煜曾是贾聪的门生，也是贾家派系。

　　卫璃攸自然清楚其中关联。百里叡此行前去邺阳，身边无一亲信，前方又都是贾家的人。一旦入笼，便成了世子与贾家一派牵制百里亮的筹码。

　　这些道理百里父子怎又会不知。既然明白，也不反抗，或许百里亮并无造反之意。那三公子想借谋反之名铲除百里家的计划岂是不要落空？

　　念及此，卫璃攸心中竟感到些庆幸。她知道这是不该的，但良心已有偏重。

　　卫璃攸说道：“既是旧识，想来能对你多些照拂。我听王妃说，你此番去邺阳只是暂作支援，若无事端，或许一年之内便可归来。邺阳地虽偏远，但据说山水风光堪称一绝，你安心待在邺阳，想来这日子也还好过。”

　　“若无事端”四字说来轻巧，里头的是非却难以一语道破。

　　百里叡笑道：“臣既被任命驻守邺阳，自然要待在那里，我还会去何处。”

　　卫璃攸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让你在邺阳好生搜罗当地的好东西，回来时，定要带些稀罕玩意儿给我。”

　　说话时又变得十分稀松平常，可都听得出这侃侃闲谈下的错节盘根。

　　这下百里叡只是笑，却没有应允她什么。

　　他如此沉默，又让卫璃攸十分不安。

　　又坐了一炷香功夫，百里叡吃完茶便起身要走。卫璃攸想起身送送他，百里叡却拦住她，说道：“你身子不好，外头下雨有些凉。心意到了就好，不必亲自相送。”

　　卫璃攸默然点点头，目送着他推门离去。

　　守在外头的小厮见房门打开，忙迎上来为百里叡撑伞。可还没走几步，又有人在背后唤住他。

　　“阿叡。”

　　百里叡转过身，只见卫璃攸也走到了门外，站在屋檐底下叫住他。

　　百里叡隔着蒙蒙雨帘看向她，疑惑地问道：“郡主还有何事吩咐在下？”

　　卫璃攸微微张开嘴，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可顿了顿，只说了一句：“一路保重。”便再无后话。

　　百里叡闻言笑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她抱拳行了个礼，尔后迈开步子，大步离开。

　　等对方身影完全消失，卫璃攸仍停在原地怔怔望着前方发愣，似在深思。这时有人冷不丁地在旁边说道：“郡主若是舍不得百里公子，不如再叫他回来多坐片刻也不迟。”

　　只见曲红绡从墙角边走过来。想来方才两人告别时的最后几句话，她是一句不漏地听了进去。

　　“你倒是体贴得很。”卫璃攸扭过头来狠狠剜了她一眼。

　　“郡主与百里公子有婚约在身，想多待在一块，也是理所应当的。和我体不体贴有什么关系？”曲红绡笑道。

　　这下，卫璃攸心里越发疙疙瘩瘩的，不知怎么该讲才好：“我与阿叡毕竟从小相识，他这一去，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从前我也算计过阿叡，有许多地方对他不住。”

　　“你说这话就是故意气我。你明晓得我对阿叡并非爱慕，我只是……只是……”卫璃攸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垂下头呆呆看着石阶上雨水淌过，不知最后会流向何处。

　　半晌，才含含糊糊地说：“我有些担心。”

　　“郡主是担心婚约不保，嫁不出去？”

　　“你再打趣我，我便饶不了你！”卫璃攸心中原有些沉闷，此时被她一激，立马气得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她伸手去拧红绡的嘴角，却被对方逮住。曲红绡捧起她的手在掌心揉了揉，说道：“手都凉了，也不晓得多披件衣裳再出来。”

　　卫璃攸被她牵住手，便像是被顺好毛的猫，立马变得服服帖帖，乖乖由对方引回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