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弦惊（9）165

　　红绡点点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章校廉只当她是姑娘家羞于开口，便径自打开话匣：“上回看到的那副云舟先生画作，倒是与这秋园四下景致不谋而合，实是有趣。都说世子与三公子爱结交文人雅客，说不定也曾邀云舟先生来府中秋园赏玩。云舟先生是见了秋园景致，这才画下那副秋枫图。”

　　话刚说完，背后传来几声清咳。两人转头望去，见是郡主踩着莲步走近过来，脸上挂着玩味笑容。

　　只见卫璃攸嫣然笑道：“章大人这番推断确实有几分道理，改日我要问问两位兄长，是否曾邀请云舟先生来过府上。”

　　章校廉忙拱手行礼。却见郡主仍盯着他笑，也不知这笑中究竟是何意味，直教人心里打哆嗦。那章校廉赶忙解释道：“小人适才偶遇红绡姑娘，便想起当日在栖云阁里看过云舟先生的秋枫图，曾与红绡姑娘闲聊过几句，这才即景生意，说了些无稽之谈，让郡主见笑了。”

　　卫璃攸缓吞吞地踱着步子，走到红绡身边并肩站着，笑着说：“竟不知章大人那日来去匆匆，还同我们红绡议论过秋枫图。今日又在秋园里重遇，想来也是缘分。”

　　章校廉只觉得郡主话语好似寻常玩笑，听起来却总让人觉得句句带刺，甚不自在。他干巴巴地赔着笑脸，却不敢拿正眼去瞧对方，心念一转，赶紧寻了由头：“看时辰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小人还有事与独孤将军商议，先行一步。”脚底便抹油似的，转眼已速速离去。

　　既无外人在场，卫璃攸再不必端着那娴雅笑容，随即脸色亦沉了下来，足下咚咚踏过凉亭石阶。

　　“你别走这么快，当心摔着。”曲红绡快步紧跟在她身后。

　　卫璃攸却一语不发，自顾自地快步走，也不回头瞧她一眼。

　　曲红绡怎会看不透郡主的小心思，心中叫苦不迭，更怨那章校廉无事非要闲扯。

　　见卫璃攸始终不肯搭理自己，红绡絮絮解释道：“那人是谁我方才都没认出来。只因他说话谦恭有礼，态度友善，又是独孤将军的手下，我若不应承几句，岂不显得傲慢不知礼数，旁人还道是郡主管教下人无方。”

　　“我什么都未说，你平白解释这么多，倒显得我心眼小不讲理了。”许是走得累了，卫璃攸略微放慢脚步，说话时有些喘气：“说得好像是我不许你同旁人讲话似的，你爱同谁说话便同谁说去，关我什么事？”

　　曲红绡明白这人是真的恼了，随即迈开步子拦在她前头，说道：“前两天还让我不许生闷气，不许动不动就不搭理人，这会儿怎么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糊涂。”卫璃攸索性停住脚步，漂亮的双目微微瞪大，说话时朱唇也不禁撅了起来：“那人对你——对你分明是心怀不轨！”

　　“我又不是什么金子银子，哪有什么人图。”曲红绡不禁笑道：“唯有某些人才把我看得要紧。”

　　想到那章校廉一双眼睛黏糊糊地钉在红绡身上，卫璃攸心里头就酸唧唧的不是滋味。却见红绡还不知所谓地朝她玩笑。心想这人瞧见她失态乱呷干醋，眼下却只顾着自己得意，便愈发觉得丢了颜面。

　　卫璃攸越想越气，鼻子里冒出一声轻哼，作势要走。曲红绡连忙勾住她的手，笑道：“何况我向来势利得很，既得了金枝玉叶，哪里还瞧得上别的。”

　　“你这人伶牙俐齿鬼话连篇的，谁知你说的哪句是真。”卫璃攸闻言斜睨了她一眼，足下却不动了，半推半就地被红绡拉到近身。

　　眼瞧着红绡眼中漫上的笑意，有人心里又恼了：“你又在取笑我，是不是！”

　　“笑你什么？”曲红绡弯着眉眼：“笑你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过一些没来由的酸醋倒是吃得勤快。”

　　卫璃攸知道她又在埋汰自己，羞恼地伸手要去挠她。曲红绡笑着避开，小跑着绕往长廊后去躲。卫璃攸步子不及她快，追到廊后却寻不到人。左顾右盼时，忽觉腰间一紧，竟是红绡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偷袭。两人打闹嬉笑了一阵，卫璃攸被逗得香腮泛红，偎在红绡肩上轻轻喘气。曲红绡晓得她是累了，便半扶半搂着对方，欲走到廊下石墩边歇息。

　　长廊修得蜿蜒曲折，后因园中修了新道直通大门，此处便落得僻静无人。

　　岂知未走两步，廊边转角处竟无声无响地站着个人，惊得两人立马撒手分开。

　　三公子卫琰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打了圈转，笑着道：“妹妹与红绡姑娘整日孟不离焦，当真是主仆情深。”

　　卫璃攸不徐不疾地答道：“红绡人生得灵巧聪慧，做事又细心，我自然喜欢得很，才让她常伴我左右。何况三哥理应是知道的，红绡她办事向来妥协周全。”她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直视卫琰，脸上却是笑容可掬。

　　这后半句，分明是专门说与卫琰听。至于如何妥帖周全，他自该心知肚明。

　　“妹妹所言甚是。”卫琰笑了笑，慢悠悠地将目光转向红绡，说道：“我也觉得红绡姑娘聪慧可人，不如妹妹将人让给我，我改日再挑几个好用的还给你？”

　　曲红绡一旁听着心惊，微微低下头去，双手紧紧交握着。

　　卫璃攸抿唇一笑：“不是我舍不得放人。可三嫂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三哥如果真喜欢红绡，我就更不能让她去你那里了。”

　　卫琰敲了敲额头，似恍然大悟，说道：“哎，我竟忘了家里那个，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卫璃攸笑道：“说到思虑周全，我哪里及得上三哥分毫。只是女儿家心思细微，三哥心里装着国家大事，顾虑不到这些琐事也是常有的。”

　　卫琰道：“璃攸长大了不少，已懂得提点三哥。”

　　卫璃攸脸上露出茫然神情，似乎未明其义，自谦道：“提点不敢说。璃攸一介女子，懂的不多，还怕说多了被人耻笑。”

　　她自认为表现得沉稳不乱，未曾露出什么马脚。可一想到卫琰方才看她与红绡时的眼神，心里便忐忑不安。

　　卫琰似也瞧出她心存提防，叹了口气道：“我的妹妹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他慢慢收起眼中的尖锐，眼里现出几分柔和与恳切：“我们兄妹二人自幼相伴相知，你所愿所想，为兄岂会不明白。只是我们在王府里伏低多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这话卫璃攸听来心里慌得直打鼓，正琢磨着卫琰是不是真的瞧出什么。却听卫琰道：“往后若有机会，为兄定尽力让你得偿所愿，绝不勉强于你。”

　　卫琰说完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园子虽说平日里少有人来，但毕竟是在外头，难免不会被好事之徒撞见。”

　　“谢谢三哥提醒，璃攸往后定当谨慎行事。”卫璃攸面上仍带着笑容，脊背却已窜上飕飕寒意。

　　她晓得三哥到底还是发现了。虽出言安抚，却也不忘敲打她一二，几句话已暗示得清楚分明。

　　等卫琰离去，卫璃攸缓缓吐出滞闷许久的浊气。她目光微敛，眼底漾着若有若无的波澜，似在发怔。良久，紧抿的嘴唇动了动：“你往后当少与三哥来往。”她眼睛看着卫琰离开的方向，话却是说给身后的红绡听的。

　　红绡上前牵起她的手，却发现璃攸掌心冰凉，遂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卫璃攸挣脱开来，把手笼回袖中，垂下眼道：“我有些害怕三哥。”

　　红绡忖了忖，启唇道：“你是怕三公子发现我们的事？”她方才在一边听得真切，那三公子说话时未顾忌她在场，那番话也绝非是说给卫璃攸一人听的。

　　卫璃攸抿唇不语，似是默认。她低声说道：“你方才也听得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可偏偏还要找我讨人，分明是在故意试探我。”宽大袖口里，纤指一下下抠着手心，“自独孤家出事之后，我便发现过去把三哥看得太浅，以为他只是聪明过人。可他何止是聪明，他把利弊算计得分毫不差，能将周围可用之人都用至其极，置人于水火中煎熬而面色不改，这样的人比实在可怖。若当真被他发现什么，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曲红绡把她的手从袖子里轻轻拽出来，掰开紧握的手指，再放在手心慢慢抚平：“之后的事情尚未发生，何必过早忧心。何况女子之间亲昵一些的时候也不少见，即便他发觉甚么，却也难下定论。”

　　卫璃攸仍满眼愁绪密布，眉间紧蹙成结。

　　曲红绡抚了抚她眉心，宽慰道：“三公子或许心思是比常人深沉些，可他却不曾亏待过郡主。他后来那番话明里暗里无一不在安抚郡主，想来也不会为难。”

　　“三哥确实不会为难我，可我怕他会为难你！”卫璃攸忍不住说出心中担忧。

　　不料红绡轻轻一笑，说道：“我的命轻，哪里值得三公子为我煞费苦心。再说，不是还有郡主护着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卫璃攸想了想，也点点头：“如此说来也是。我若拼命护着你，三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曲红绡原是不想卫璃攸多虑伤神，说这些话不过是想令她勿再纠结此事。想起不久前种种波折，她又哪里舍得卫璃攸为了她再受半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