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落音（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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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半月中，曲卫二人间似乎心照不宣地达成某种默契——无人再主动提及章校廉这个人。两人独处时，举止也愈发大胆亲昵。

　　转眼临近元辰节，私宴当天。

　　按照惯例，以往私宴通常会办在中秋。可这年中秋前后府里白事不断，便一直耽搁下来。而与过往中秋宴上的铺张奢华不同，卫琰要求这次须办得低调，一切从简。

　　岁末枯枝尽谢，院中败叶被来往行人踩踏着发出脆响。

　　虽说从简，可这是卫琰即位后的第一次私宴，下面的人深知其意义非常，必须安排妥帖。奴仆们为筹备席间用物忙得焦头烂额，直至来客接连入席，都不敢有分毫松懈。

　　这次私宴，除卫家族亲外，只邀朝中位高者参与。独孤家与叶家自然在受邀之列，且座次最高，仅次于卫琰，再次是两名外戚，章校廉既非卫家亲戚，官阶又是最低，故而座次被安排在最末。

　　久病不出的璃攸郡主这回亦亲自赴宴，还特意为此盛装打扮一番。她一身檀红大氅，发髻簪着红翡金步摇，衬得人如冰似玉、优雅华贵。美得令席间众人一时挪不开眼，却又不敢久看。

　　等宾客来齐入座，即刻开宴。

　　卫琰朝众人道：“孤与场下诸位既为君臣，亦有不少是卫家亲眷，难得有机会共聚与此，今日大家不谈政务公事，只谈家事私事。若众卿家中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今日可将孤当成自家人一般对待。”

　　座下纷纷谢恩，可说来说去，无一不是感念“王恩浩荡”“主上体恤群臣”，哪里有人敢真的谈论家中琐事。

　　待酒过三巡，众人才慢慢打开话匣子，拣些不痛不痒的家事来说，既能博主上一笑，又无伤大雅。

　　有说家中兄弟四处风流，惹得后院着火；有说家中有儿女尚未婚配，望大王指点姻缘；亦有抱怨家中妻子管得太严，以致被外人笑说惧内。诸多事情虽非卫琰亲历亲见，却依然被逗得连连发笑。

　　“孤当真羡慕诸位，可孤亲缘渐薄，难有这共享天伦的福分。”卫琰忽然叹了口气，说着眼中似有泪光：“近年府中屡遭变故，如今孤身边就剩一个嫡亲的妹妹，可不久也要远嫁他乡。”

　　他站起身满上酒，走到卫璃攸面前，敬道：“孤须敬郡主一杯。若非璃攸深明大义，又何来崟国今日安定。”

　　卫璃攸心中甚感讽刺，可仍须维持彼此颜面，只得故作伤感动容，举杯道：“此事本为璃攸的分内之事。王兄为国事日夜操劳，璃攸又岂能独善其身，不顾大局。只是从此山高路遥，璃攸不在王兄身边，还望兄长顾及身体。”话中明尽事理，又表达心中不舍。

　　两人虚言假意，演出好一出兄妹离别难忍的戏码。

　　之后舞姬献舞，艺人杂耍，助兴的演出相继登场。众客叫好不断，方才的离别悲伤转瞬即空。

　　不多时又见章校廉不知何时抱着琴走到众宾中央，“今日在下专门准备了一首琴曲，意为大王与诸位大人助兴。”

　　卫琰笑道：“有劳将军用心良苦，孤拭目以待。”众宾亦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只见他端正坐下，却未弹奏。有宾客问：“章将军怎么还不开始？”

　　“此曲并未由在下独奏，而是合奏。”章校廉答道。

　　不多时，只见一女子款步姗姗从屏风后走出，行路时摇曳生姿色。曲红绡今日似乎并未盛装打扮，只穿了件靛蓝深衣，朱唇未点，却依然光彩难掩。

　　“奴婢红绡，拜见大王。”她行礼过后，步入席间，与章校廉相对而坐。

　　两人各自横琴膝上，先由章校廉起了个音，随即一段旋律挥洒而出，曲红绡才拨动琴弦慢慢起调，与之音律相和。两人琴音配合默契，即使是峰回之处，依然融洽和谐。

　　座下众宾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唯有卫璃攸的心思不在琴曲之中，只低头饮酒发呆，也没看奏去之人。等一曲快要结束，双颊不觉染上层薄薄红晕，才抬起已有醉意的眼睛，看向奏曲的女子。

　　座上卫琰眉开眼笑，称赞道：“章大人不愧雅将之名。”又赞红绡道：“红绡姑娘琴艺亦是名不虚传，令孤大开眼界。”红绡连忙跪下叩谢。

　　章校廉却道：“今日君臣其乐融融，臣受此氛围所感，亦有一私事相求，还请大王成全。”

　　卫璃攸握紧手中酒杯，悬在唇边，迟迟未饮下。

　　卫琰不动声色地看了卫璃攸一眼，却见她正在饮酒。片刻后转回视线，笑着应道：“将军且说说所求的是何事？”

　　四周也在此事安静下来，众宾似乎都竖着耳朵等待章校廉的请求。

　　“臣想求娶红绡姑娘为妻。”

　　一句话落在安静的席间，引得诸人俱面露惊色。

　　过去，曲红绡在洛殷城的伶人馆中风头无双。其声名在外，洛殷城达官贵族不少都略有耳闻。

　　此时有人心想，此女曾涉足风尘，如今虽已入府为婢，依然身份低微，按说不配为人正妻。章校廉却直言欲娶她为妻，而非妾室，可见其用情之深，心意决然。

　　一时之间，章校廉成为众人目光焦点，却无人关心此时低头跪在一旁的曲红绡是何等心情。似乎都默认了这女子必定情愿。

　　如此一桩美事，身份低微的婢女哪有拒绝之理。

　　“将军如此看重红绡，可见一片赤诚的真心，孤实在为之动容。”卫琰说着话头一转，将包袱扔了出去：“只是此事还得由郡主来做决定。要知道红绡是郡主贴身侍女，郡主平日最是信任她，身边可是不能少了她的。你若要找郡主讨人，须得拿出些诚意，有些话你还需同郡主说清楚才是。”

　　章校廉连忙向卫璃攸行礼道：“臣是真心想娶红绡姑娘为妻，今日诸位皆可作证，若他日相负，必遭天谴，还望郡主成全。”

　　卫璃攸放下杯盏，看了看红绡，却瞧不见对方低埋着的脸上究竟是何表情。

　　她分明已有些醉了，可酒水似乎失效，分毫不能消减心中的痛楚。

　　卫琰见她许久不说话，于是出言打起圆场：“红绡是郡主的贴身婢女，郡主亦待她如亲。如今要将她托付于人，自然会担心她日后受委屈或遭人薄待。将军既说要娶红绡为妻，那么三媒六聘、正妻之礼可不能有丝毫含糊怠慢。”

　　“那是自然。”

　　“章将军既已出言承诺，不知郡主意下如何？”卫琰声落，众人视线齐齐落在卫璃攸身上。

　　这时候曲红绡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地望向卫璃攸，期盼着对方能够说些什么。

　　卫璃攸紧抿着唇，半晌无话。

　　她知道红绡在看她，却不敢回应对方的目光。

　　章校廉有些尴尬地站于原处，眼巴巴盼着郡主能开金口。可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实令他甚感焦灼，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众宾也不由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纷纷猜测，郡主为何不肯放人。

　　“此等良缘，实乃天赐。”卫琰等得耐不住性子，脸上的表情亦有些僵硬：“不知郡主还有何顾虑？”他直直盯着卫璃攸，不掩眼中威压。

　　只见卫璃攸慢慢起身饮下一口酒，朝众人道：“方才璃攸有些醉了，一时未能回过神，让诸位见笑，在此向诸位赔礼。”说着提起唇角，露出端庄的笑容：“章将军与红绡，确是一对佳偶，十分般配。将军如此看重红绡，是红绡的福分，我自当应允。”

　　话音落定，众人悬着的一颗心亦纷纷落下，皆拍手称好，席间一时间气氛热烈。

　　“良缘既定，孤先恭喜章将军与红绡姑娘了。”卫琰举杯笑道。

　　章校廉连忙跪谢恩赐。

　　曲红绡的肩头颓然塌下，眼中亦暗淡无光。她低头看向跪于地上双膝，手心紧紧攥成拳。不多时，等她重新抬起脸，唇边已挂上娇笑。

　　她笑着说，“奴婢，谢大王与郡主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