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139

  施施慌乱地站了起来, 像是上课开小差突然被先生发觉。

  谢观昀看她的目光略显异样,颇有些一言难尽,仿佛她是个多么顽劣的稚童。

  施施的手原本是备在后面的, 这会儿忍不住绞弄起自己的头发来, 她用手指将长发一圈圈地缠起。

  父亲的视线落过来的时候,施施才想起她的头发仍披散着, 还戴着一顶花冠。

  她暗道不妙,他肯定更觉得她玩心重了……

  谢观昀怎么可能会允许她去灵州呢?

  七叔不过是哄她,她居然还真的信了。

  李鄢或许能说得动皇帝,但也决不能说服她父亲。

  谢观昀恨不得天天将他们几个关在府里听先生讲课, 继妹要害她的事被他知道后, 请了三位先生,每日从早学到晚,施施都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至于出游玩乐,更是想都不要想。

  施施紧张得厉害, 心房怦怦直跳,垂着头准备听候父亲的发落。

  谢观昀的声音淡淡的:“东西都收整好了?”

  她点头也不是, 摇头也不是,连脸上该做出什么表情都开始犹豫。

  正在这时,李鄢从内间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倒是如常,大抵是因为书阁的光线太柔,他的身上似也沾染了书卷气, 瞧着像个俊美的书生。

  施施抬头了一瞬, 便收回视线, 支支吾吾地说道:“收、收整好了, 父亲。”

  谢观昀回头瞥了李鄢一眼, 像是在压着怒气,但看向施施时,又像是没什么情绪。

  他沉声说道:“既然收整好了,那便去吧。”

  施施低头看着衣上的纹绣,听见父亲的话,瞬时猛地扬起了头。

  她没听错吧?父亲居然准了——

  施施比方才走在路上还觉得飘忽,跟做梦一样,她睁着大眼睛愣愣地望向谢观昀,呆了片刻才说道:“谢谢父亲。”

  李鄢神色柔和,缓步走到她的近旁。

  谢观昀半是不耐烦、半是和蔼地说道:“我在灵州有处宅子,去了住那边,记得多带些冬日穿的衣物。”

  他没做过慈父,做出温和的样子也有些怪异。

  施施也没见过谢观昀这幅样子,她像小鸡啄米般不断地点头:“好的,父亲。”

  毕竟是要离开多日,她又没出过远门,兴许父亲也是担忧她吧。

  不过在李鄢揽过她的肩头时,她便明白了父亲为何会这样,谢观昀的眼神倏然变得阴冷起来,施施一个激灵便侧过了身,没有让李鄢顺利拥住她。

  谢观昀似是咬着牙说道:“我姑娘大病初愈,雍王千万多担待,不然怕是明年都瘦得穿不了新衣了。”

  施施不明所以,但李鄢却好像听懂了。

  他的语气和柔沉静,她却听出了一股莫名的挑衅之意:“谢相多虑,比起京城豺狼环伺,还是灵州的山水要更养人。”

  施施更加懵然了,灵州不以山水养人闻名呀,七叔这是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

  谢观昀冷笑一声,漠然地说道:“还望雍王莫要太自负,觉山之鉴未远。”

  觉山?施施突然明白过来了,父亲是在说年初在觉山寺有人刺杀雍王她却意外受伤的事。

  虽然七叔当时为她遮掩过去了,但谢观昀定然知道全部的真相,他这是在暗讽七叔没有保护好她吗?

  那七叔定然也是在暗讽父亲,嘲弄他连太孙都防不住,让她受了许多委屈。

  但施施没想到的,李鄢却应下了谢观昀的这句明嘲。

  他从善如流地说道:“谢相说的是。”

  谢观昀怔了一瞬,脸色再难和蔼起来,十分不耐烦地向他摆手:“周行,送客。”

  施施认真地向父亲告别,仰着头说道:“父亲我入冬前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给您带灵州的枸杞。”

  谢观昀也朝她摆了摆手,随意地说道:“将你自己好好带回来就行。”

  只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施施神情微动,笑着说道:“我一定会的,父亲。”

  说完以后她小步地离开书阁,跨过门槛时揉了下眼睛。

  李鄢牵起她的手,微微俯身问道:“要不还是留下吧?灵州遥远,路途艰辛。”

  施施却很郑重地向他说道:“我没事的,七叔。”

  “小鸟长大了也要离开妈妈的。”她的话音还带着稚气,“兄长在外做官多年,都没有想过要靠父亲调任,我只是去灵州短短几月,这么能生离愁别绪呢?”

  “再说,大家都是走遍名山大川才能写出名篇的。”她跃跃欲试地说道,“可惜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这回我也要好好游赏灵州,若是能听到些天祐末年的故事就更好啦!”

  十五岁的姑娘,在月色下朦胧美丽,耀眼而不灼目,像是月光化成的花朵。

  李鄢和她的手指交扣在一起,似是漫不经心地调侃道:“我们施施若是郎君,定然也会是名垂千古的大家。”

  他的神情静穆,像是玉石形塑的雕像。

  他的情绪并不是喜悦,也并不是放松。

  反倒是有些克制和忧虑。

  施施没有注意到,她没忍住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子,随口答道:“不是郎君也可以啦,我的学问就比父亲厉害,别看他那书阁精致,他入仕以后可是从不读书的。”

  “不是他不想同人论道,而是他根本不懂。”她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只告诉您哦。”

  走了几步后,小石子又到了她的脚边。

  施施没有忍住,又踢了一下,她小声地说道:“我还听人说父亲年少时很不学无术。”

  她的心思活泛,思路总是飘来飘去,李鄢略带笑意地应道:“不是谣传,是真的。”

  “啊!”施施讶异地看向他,“您居然也知道吗?”

  “嗯。”李鄢微微颔首,“你祖父当时亦很忧心。”

  他的目光低垂,似是落到了施施脚边的小石子上,她有些心虚,但还是被这种单纯微小的快乐所蛊惑。

  李鄢没有多言,只是温声提醒她:“早些安置。”

  月照院静静地坐落在溪水侧旁,施施站在小桥的阶梯上,这样她就能同李鄢差不多高,她抬起手将花冠轻轻地戴在李鄢的头上。

  她像诗人般吟诵道:“阿月像月亮一样。”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是最尖锐的利剑,横刺在笼闸之前,将他心底的异兽向更深处囚去。

  *

  施施连夜给朱策回了封信,顺手将自己最近写的札记也一并附了上去。

  她睡得晚,还天还没亮就激动得爬起来了。

  绿绮和青萝围着她忙里忙外,绿绮看着施施一勺勺地将早膳用完,方才稍放心些许。

  “药膏都放在木盒里了。”绿绮边为施施梳发,边低声念叨着,“您可一定要记得涂抹,若是伤到骨头,您往后可都别想着蹦跳玩闹了。”

  绿绮像姐姐般温声嘱咐她,让施施更加不好意思,她抱住绿绮,扯着嗓子说道:“我一定会特别想你的,绿绮——”

  “那我呢?”青萝转着帕子,像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支簪子,精准地插进施施的发间。

  施施朗声说道:“我也会特别想你的,青萝。”

  因是要赶路,她没有梳洗太久,连衣装也换了身轻便的,像男装一样,走起路来宛若携风。

  施施坐上马车,掀开帘子最后看了卫国公府一眼。

  谢观昀要去上朝,起得比她还要早,因此没能来送她,但他也给施施送了一只木盒,只是没说是什么,让她到灵州后再打开看。

  故意卖关子。施施一边这样想,一边小心地将木盒放了起来。

  早市已经开场,所过沿途一处比一处热闹,只有雍王府安安静静的,连声鸟鸣都没有,也不知是怎样做到的。

  施施之前就好奇,怎样的匠人才能在那般热闹的麟德殿设计出一处僻静?

  李鄢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施施一来这里的寂静就守不住了,她像小鸟般叽叽喳喳地问问题,仿佛是个刚刚会说话的小孩子,有无穷尽的疑惑。

  “七叔,行程要多久呀?”她问来问去,“七叔,途中要住在哪里呀?”

  李鄢耐心地为她解答,随扈偶尔也会开口应道。

  他们比之前话多了很多,施施觉得奇妙,她自己也是,以前她是个缄默和柔的大家闺秀,虽然有些怯弱,但至少不会总是很失礼。

  好像是越活越活回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仪仗和护卫都早已准备周全,但到了选定的吉时才会出发,施施坐在马车里晃着脚,认真地回想着方才的问题。

  车驾宽大得惊人,她个子不够高,连脚都垂不到地上。

  但李鄢却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进来的刹那,车驾都好像变小了似的,她抬肘侧身就能碰到他。

  而且他没有用香,可莫名的淡漠香气就是萦绕在她的鼻间,悄悄地偷走她的注意力,像冬日的落雪,又像是松柏的气息。

  施施将手中的书册搁置在一旁,像小猫般嗅了嗅。

  李鄢摸了下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没有用香,许是之前在寺里染上的香气还未消散。”

  施施摇摇头,执念地说道:“不是那种香。”

  至于到底是哪种,她也说不清楚。

  她刚模模糊糊地有了想法,就觉得一股热流忽然开始涌动,小腹如有落石般不断地往下坠。

  施施咬紧牙关,拽住李鄢的衣袖,突然发出一声轻颤。

  他好像是误以为那毒仍未除尽,急忙揽住她问道:“施施,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他便直接传唤了医官。

  李鄢动作太快,施施甚至没来得及拦他,她小脸通红地说道:“是……葵水!”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139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娇贵如她/表叔为夫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娇贵如她/表叔为夫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