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53

  施廷嘉一袭青衣,如翠竹般长身玉立。

  皇帝的近臣遥遥地便谄媚唤道:“仆还当是谁来了, 原是施大公子。”

  连皇帝也笑了, 施施听着远处的欢声,心中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滋味渐渐蔓开。

  她估摸着今夜皇帝就会宣布施氏复起之事,果然还没等她用完碟中的小食, 远处便彻底欢腾起来了。

  恭贺声要响彻云霄,一声接一声地起来。

  任谁也想不出, 这当中的许多人都曾在暗里中伤过那位施文贞公。

  施施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政事,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席间几个年轻姑娘也纷纷赞道:“施文贞公泉下有知, 定然也要欢颜。”

  “这样算来,施家才是雍王殿下的外家,这些年却叫谢氏雀占鸠巢, 当真是讽刺, 难怪殿下与卫国公府的关系那样差呢。”一面容张扬的美貌姑娘缓声说道, 但言辞却极是尖锐。

  有人反驳她:“也不能这样讲, 施家当年本是要灭满门的, 若不是卫国公心善收留了先贵妃,又护佑了施郎君的父亲,早没什么施氏了。”

  又有好事者插嘴道:“这样说来,谢氏与那位殿下原是一点干系也没有了。”

  “倒也未必。”有人接着说道,“谢家的大姑娘不是与施郎君甚是亲密吗?”

  她这话霎时引来了几人带着敌意的目光,那名容色张扬的姑娘挑眉说道:“施郎连借给旁人的锦帕都不会用第二次,你觉得他会娶被人退过亲的女人吗?还有着那样多的轶闻缠身……”

  她勾唇说道:“不过是仗着有个权臣父亲罢了。”

  施施撑着腮帮,听着这些尖锐的话语心中平淡,并无什么真切的感受。

  ——就好像她们在说的是另一个人。

  这是张贤妃专意为她挑选的静谧位子,为的就是让她能够好好地用膳。

  候在施施侧旁的年长宫女眉头颦蹙,她是张贤妃特地安排在施施身边的人,当即就正色道:“姑娘……”

  施施的面容隐匿在阴影里,她淡漠地看着那模样张扬的姑娘站起身,渐渐忆起她是楚王的长女明昭郡主。

  楚王在皇子中排行第三,与太子年岁相差不大,出身是极好的,据说皇帝也很是喜欢他。

  而这位长女又是他最疼宠的女儿,因此明昭郡主才会有这般张扬模样。

  施施按住年长宫人的手,悄悄摇了摇头。

  她低垂着眼帘,摆弄起手上的玉珠串,幽蓝色的玉石将她露出来的手臂衬得白皙异常,带着几分雪意,那姿态简直要与李鄢像了十分。

  等到众人终于聊完这个话题,开始赞许起明昭郡主头上的金钗时,施施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当她自树影下踏出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水红色的长裙曳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明灯之下她似附着月华,一张柔白的雪颜粲然清丽,仿佛泛着淡淡的辉光。

  施施是极美的,但这种美没有攻击性。

  虽然浓艳秀丽却太过娇柔,像没有刺的花朵,任人采撷。

  而此刻的她却像是由霜雪塑成的美人,冷得叫人惊心,她冷淡地看了明昭郡主一眼。

  分明没有半分情绪,却叫人一下子就难堪起来。

  坐在首席的明昭郡主脸色霎时苍白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施施,竟是率先问候道:“许久不见,谢姑娘。”

  施施的面容平静,须臾才轻声说道:“我想,你父亲大抵不愿听见你这样讲。”

  楚王贵为皇子,但也只是皇子。

  他一意要和户部打好关系,好靠财权立足,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谢观昀这位顶级财臣交恶,没有明着去攀附谢氏已是君子之行。

  施施不懂政事,也知道逢年过节最喜欢送她各式各样礼物的是谁。

  楚王的礼品从不过分贵重,但绝对是最能投她所好的,暗里他也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来打通国公府的这些关系,连她一个小姑娘都不肯掠过。

  她不想借着父亲的名头来在人前示威,可既然旁人都这样说了,那她为什么要忍着呢?

  连一位郡主都能靠父亲作威作福,她作为当朝第一权臣的嫡长女,还谦和什么?

  明昭郡主方才的神采尽数退去,她的手指颤抖,掌心尽是冷汗,脸庞燥热,似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般难堪。

  她咬紧牙关,低下头道歉:“恳请姑娘海涵,是小女言辞不周。”

  施施没再理会明昭郡主,径自离开了宴席。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石子落水尚会溅起涟漪,此刻她心中却莫名地很是平静。

  真奇怪。她在心中暗想。

  施施向那名年长的宫人示意,让她不必再跟着自己。

  她孤身缓步走向湖畔的临水阁,内室中没有几人,只有几位内侍与宫女守在侧旁,都是熟悉的面孔,更有一人是伺候在张贤妃殿中的。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张贤妃便更加谨慎,连她可能到访的地方都煞费苦心地安排上自己的人。

  施施要了半杯甜酒,一个人坐在窗边望向水中倒映的皓月。

  那宫人妥帖地为她温酒,然后分成两盏,先令人试过后再递给她。

  她倒没想太多,轻轻地接了过来。

  施施捧着杯盏,小口小口地浅酌着。

  片刻后莫名地倦意袭了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身子便软了下来。

  她竭力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能看清,只是隐约嗅到缕缕凛冽的暗香。

  像云端的花朵,冷而姝丽,在悄悄地蛊惑着她不要再挣扎,就这样昏昏地睡过去。

  *

  施施醒来时头还有些痛,她的眼前天旋地转,扶着额头许久视野才渐渐地清楚起来。

  身上并无不适,反倒有种睡足了的舒爽。

  她缓缓地仰起头,抬眼便看见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容。

  李鄢神情平静,轻声道:“醒了?”

  他那双浅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像是浸着一泓月色,仿佛将她迷晕强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全然不是他。

  施施的手指无意识地搭上腕间的玉珠,她的睫羽颤了颤:“殿下。”

  她轻声说道:“您遣人传唤我一下就是,不必这样周折的。”

  她悄悄地环视四周,心想这里应当是涵元殿,上次她被药物所迷乱心智时来到的正是此地。

  一回想起那些混乱的往事,施施的脸色有些微异。

  李鄢低声道:“不是不愿见孤吗?”

  她心神微动,模糊地想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自称。

  在她跟前,他总是会敛去冷意,以至于她竟天真地敢将他视作是温和的叔叔。

  施施没有回避自己孩子气的举动,但她仍是别过了脸。

  那种怪异的念头又上来了,她小声地说道:“没有。”

  李鄢静默不言,他的长发冠起,那张漠然的昳丽脸庞平静得异常,直令她想起高崖上的新雪。

  “是吗?”他轻声道,“愿不愿见孤且不言,倒愿幽夜会见施郎君了。”

  施施的瞳孔紧缩,她怔怔地望向李鄢。

  那天晚上她连侍女都没有惊醒,他又是怎样知道的?

  施施强行按捺住自己,才没有蠢笨地将一句“您怎么知道的”脱口而出。

  她的确应该害怕李鄢的,在梦魇中他无声息地将皇城染上一层血色,还能稳稳地坐着摄政王的位子,那样的手腕和城府她想都想不出来……

  但此刻她没有想到那些,竟是先生出一种莫名的委屈来。

  施施将腕上的玉珠攥得更紧,颤声说道:“难道不是因为您的授意吗?”

  压在心中累日的情绪,一经吐露就似洪水般尽数宣泄而出。

  “不是您想要我嫁给施廷嘉的吗?”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无理取闹又恣意妄为,连在先辈的跟前都维持不好情绪。

  旋即施施又想到,现实中第一回 见到李鄢时她就表现得很不矜贵,还被他当做了离家的小孩子。

  李鄢神情微动,浅色的眼瞳倏然眨动了一下。

  她心中纷乱,其实只是凭着一时的勇气才敢这样大胆。

  “您太残忍了。”施施的声音逐渐压低,“如果您是为了让我给施家的门楣添彩,那当初为什么要救下我?您不知道那位施郎君讨厌我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做一对怨侣?”

  她带着鼻音说道:“我宁愿投身佛道,也不愿嫁给他。”

  乍起的愠怒要将她给灼烧起来,尤其是在掠过李鄢浅色瑰丽的眼眸时,她觉得愈加难受。

  说罢她便要从榻上起身,但小腿还未从锦被中抽出,便被扣住了手腕。

  李鄢的动作有些强势,让施施觉得自己像一直幼雀,被狠狠地折住了翅膀。

  她心生阵阵无力,干脆软下身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他声音和柔,像哄她般说道:“不是的,施施。”

  正是这时施施突然听见了那奇异的声响,细微的锁链声隐匿在锦被中,却又在静谧中显得那样清晰。

  她看着足腕上的细长银链,耳边一阵轰鸣。

第三十章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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