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55

  他轻柔地牵起她的手,两人的手指交叠在一起。

  一个冰冷,一个温热。

  这是很寻常的动作,但施施仍被情绪所左右,下意识地便想要挣开。

  李鄢捏了一下她的掌心,轻声说道:“都是做给皇帝看的。”

  那感觉太吊诡了,施施的手心柔软,他的指尖分明是冰冷的,却渐渐地让她感觉像灼烧起来了一样。

  她极力地想要挣脱,连他说了什么也没有仔细听清。

  李鄢扣住她的手腕,极轻地打了一下她的掌心。

  “啪”的一声清脆极了,落在寂静的宫室中格外明晰。

  施施的眼眸却霎时湿润起来,她的面庞像是被烟霞所笼着,红得要滴出水来。

  她已经十五岁了,再算上梦魇中的两年光景,早就是大孩子了,此刻却被这样对待,实在是太过难捱。

  “我与你父亲并无不和,与施家也没什么情谊。”他轻声说道,“不过是因着皇帝的猜忌,这些年才鲜少走动。”

  施施仍有些迷惘,她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事。

  她一直活得懵懵懂懂,在梦魇中临到将死之时,都未能搞清楚这些可怕的宫闱倾轧之事。

  李鄢的神情微动,瞳仁深处透着几分戾色。

  “孤还在这世上一日,便没人动得了谢氏。”他低声说道,“明白了吗?施施。”

  施施的手腕仍被他扣着,但这回她每一个字都认真地听了进去。

  她微喘着气,细声问道:“那我还能唤您七叔吗?”

  她的眸光闪烁,湿湿的睫毛似蝶翼般扑了一下。

  “嗯。”李鄢微微颔首。

  到这时施施的心才彻底落了下来,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但在她的心里就是这样的重要。

  她轻轻地将手抽了回来,而后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我父亲都没有打过我,很疼的。”

  李鄢生得好,连手指也比常人要漂亮许多。

  手背白皙得近乎透明,隐约能够窥见青色的血管。

  仿佛她用力地捏一下他的手上就会留下痕印,掠过那层薄茧时,她才恍惚想起七叔是很擅长用刀剑的。

  更有传闻说他少年时射艺极佳,百步穿杨。

  李鄢轻声说道:“是孤的不是。”

  他这样说施施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垂下头小声地说道:“对不起七叔,是我太孩子心性了,听了旁人的话就信以为真……”

  她虚虚地抱住了李鄢,柔膝在软毯上磨蹭,悄悄地攀上他的脖颈。

  “我以为您是要利用我,才让施廷嘉故意接近我的。”她的嗓音甜软,带着些鼻音,“我害怕您真的要让我嫁给他,您知道吗?他很讨厌我的。”

  少女身上的馨香带着甘美的甜意,萦绕在暧昧的内室中。

  施施全然忘记了脚踝上系着的银链,那细微的声响被压抑在软毯里,渐渐沉静下来。

  “不会的。”李鄢轻声说道。

  他虚揽住她的腰身,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的眼睛似琉璃一般剔透明净,好像有着流云般的微光在其间闪烁。

  施施像是被蛊惑了似的,整个人都要溺在他眼底的温柔情愫里。

  李鄢低声说道:“我应当提前知会你的。”

  他似乎带着些歉意,轻轻地抚上了她的手腕。

  两人的手指又交叠在了一起,这个姿态让施施完全被掌控在了他的指尖,她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尤其是在簪子落下长发散开后,美丽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

  “是我太笨了,什么也不懂得。”她细声说道,“还总是容易叫人骗去。”

  她将头埋在了李鄢的肩窝,嗓音越加柔软甘甜。

  李鄢轻声说道:“施施不笨,只是纯善,这更难能可贵。”

  “真的吗?”施施倏然笑了起来,她的眉眼弯弯,脸颊似桃花盛开般娇艳。

  她像是一株花树,原本是不被好好栽培的,可一经妥帖的照看与灌溉渐渐地又恢复了生机,进而显露出那种惊人的美丽,只可惜她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嗯。”他低声说道。

  李鄢轻柔地拥了她一下,并不动声色地解开施施足腕上的细链。

  施施也轻轻地回抱了他,她像是一只笨拙的小鸟,天真地信任着他,即使知道那是笼子也会乖顺地进去。

  她好像是不在乎这个的。

  只要是他,无论怎样都可以。

  送施施上轿后,李鄢回去了涵元殿。

  他太善于伪装矫饰,有时连自己都快要骗过去,但此刻他深知他眼底的戾色真正化开了,那泓皓月落入他的眸中,涤净了所有的残忍欲念。

  在知晓她幽夜与施廷嘉相会时,他的确是有过不合时宜的晦暗想法的。

  这份晦暗的念头愈演愈烈,直到在悬桥上与她擦肩而过时达到顶峰。

  李鄢清醒地发觉,他做不好她的叔叔。

  或者说,他是不愿的。

  他坐在椅上执起杯盏,俊美的面容平静得出奇,眼底却再度泛起了冷意。

  他静静地等着来客的到访,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修长笔直,上位者的气度清贵昭然。

  张贤妃来时看见的正是他这幅漠然模样,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从少年时,李鄢就是这般姿态。

  漫长的时光仿佛未曾在他的身上驻留,单看那张昳丽清冷的容颜,任谁也分辨不出他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

  她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我寻了宫外的游医看过,阿遥的确是被毒死的。”

  阿遥是九皇子的小名,因他是皇帝的幺儿。

  张贤妃将那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递给侍从,由他仔细地念出声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恨他?”她的话音带着些哀戚,但并没有明显的失态,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张贤妃缓缓地说道:“阿遥能碍着他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孩子,还生来就有不足之症。”

  “他不敢管楚王,不敢管齐王,却偏偏要害我的阿遥。”她嘲讽地牵起唇角。

  李鄢只是静默地听着。

  这等阴私之事在皇家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层出不穷。

  张贤妃端起杯盏,她的嗓音沉稳,手指却不断地颤抖着:“现今想来,他大抵根本就没想过要让阿遥活,可怜我的阿遥白白地到这世上走一遭……”

  好在这里是雍王的宫室,无人会窥见她的神色,自然也无人知晓她心底的深恨。

  在这位身患眼疾的殿下面前,伪饰无须那般的完美。

  张贤妃浅浅地抿了些茶水,但神情不能平定,竟是带着些狰狞之意。

  “若不是小萧氏生生杀出来,上次连我的施施也要叫他糟蹋了去。”她像是带着些醉意,指缝间微微渗出些血来。

  李鄢神情微动,好整以暇地抚上指间的玉扳指。

  “我方才见到她了。”他轻声道,“是个好孩子。”

  张贤妃知晓他向来言辞隐晦,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如若有朝一日我亦不幸薨逝,还辛苦殿下照看一二。”

  李鄢应下,而后一位侍从将匣子献给了她。

  匣中藏着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另有侍从用细笔在侧旁写下了几行小字,非要遇水才能看得清晰。

  张贤妃接了过去,没再多言。

  交易做到这个程度,也便可以结束了。

  侍从将她送走后殿中又死寂起来,李鄢缓缓地站起身,踱至窗边。

  月色撩人,内室中仍残留着那阵甘甜的馨香,许久都未曾散去。

  施施的发簪方才落了下来,一根雕琢精致的小巧金簪落在了软毯上,她也没有发觉。

  他俯身拾起那支簪子,慢慢地把玩着。

第三十一章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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