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70
若不是太孙执意要害她,根本就没她什么事,况且她连昨夜发生了什么异动都不知道。
“那姑娘敢叫人看看那枚金镯吗?”太孙放软了语气,略带讥诮地说道。
看就看。她自己的镯子她还能不知道吗?
施施难得生起些脾气,她向内侍轻声说道:“麻烦中使遣人替我取来,就放在桌案上的匣子里。”
两人剑拔弩张,目光碰到一起时快要擦出火焰来。
只是太孙是跪着的,她是站着的。
施施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故意做出些傲慢的姿态来。
惯常的她都是和柔有礼的,眼下这样子反倒让人不敢招惹,她这般有底气皆是因为背后的人。
施施不过一个小姑娘,但谁都知道她父亲可是当朝权臣谢观昀。
她很少会显露出张扬的态势来,若非是被逼到极致想必也不会这般。
李越心中莫名一慌,旋即他有想到他还有的是证据,今夜若是能彻底扳倒楚王与谢氏,未来几年东宫都能高枕无忧。
正在众人焦灼等待那名侍卫时,殿门再度被人打开。
施施原以为是李鄢过来了,待到那人走进来后才发现是施廷嘉,她的眼眸眨了眨,悄悄地转过了头。
他身着青衣,如初春的竹子般挺拔疏朗。
金靴踩在地上,每一步都透着沉稳与认真,他敛了平日张扬的作态,向皇帝行了个大礼。
大殿中本就死寂,此时更是静得连羽毛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
他沉声道:“臣施廷嘉叩见陛下。”
皇帝与施氏关系正近,对施廷嘉也甚是宠信,尽管他还只是一个十七八的青年,但谁都知道他的前途都多璀璨,未来无论谁即位,他都无疑会是肱股之臣。
这不仅是因为他是开国名臣施文贞公的后代,更因为他那个在无声处权倾朝野的舅舅雍王李鄢。
施廷嘉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凑热闹。
皇帝的声音带了些情绪:“你过来干什么?”
他沉声说道:“臣愿以身家性命保证,谢姑娘与楚王绝无私情,请陛下明鉴。”
施施听到他的口吻,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
她暗想,若她是皇帝此时估计头都要大了,原本大抵只想敲打敲打皇子,却没想到这一个两个他不愿牵扯进来的,各个都跟飞蛾扑火似的被卷了进来。
皇帝近日对施氏恩宠正盛,先令人将他扶起。
可少年人坚定地跪在地上硬生生拨开了内侍的手,那年长内侍也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悻悻地退了下去。
“不知太孙是从何处听来的荒谬言论,也不知太孙究竟是何居心,竟要三番五次地侮谢姑娘清白。”施廷嘉扬声说道。
他凝视着太孙定定地说着,那副面孔好像会发光一样,连暗处跪匐的女眷都被吸引得看了过来。
施施注意到有一道目光格外滚烫,这才发觉楚王的女儿明昭郡主竟也在。
她眼眶通红,含泪望向施廷嘉,似将他当做了如天神般降临的救星。
她的红衣有些微皱,脸色苍白如雪,连向来高挑的眉头都蹙了起来,眉宇间蕴着化不开的忧愁。
当听到施廷嘉为施施说话时,明昭郡主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的容色明艳,此刻却瞧着有些可怜。
这样的姑娘施施见过许多,只是十多年过去了,她仍然不知晓为什么会有那样多人为施廷嘉着迷。
他意气风发,门第清贵,又极富有才华,如阳光般灼眼。
可也只是这样了。
暗里他是有些讨人厌的,总想让旁人都按照他的念头行事,根本不顾旁人心里怎么想。
就好比此刻,施施也觉得他是没必要牵扯进来的。
皇子皇孙再怎样争,也都是还是皇子皇孙。
这是皇帝的家事,他却是外臣,这样明晃晃地插进来,他要雍王怎么办?
而且就算他极力证明她与楚王没有干系,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太孙的矛头指向的是楚王,至于她只是附带的罢了。
但施施没有表露出来,她静静地抚着腕间的玉珠,听完施廷嘉的话后皇帝的神情更加不虞,近乎是想要令人将他强带下去了。
若是施谢两家已有姻缘,他此时过来还算有些缘由。
现今这样行事,的确不妥。
好在那侍卫终于回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呈给施施先看。
她摸了摸那枚金镯,又仔细地听了听声响,还戴在手上试了一下,方才确认是自己的。
匠人屏住呼吸将金镯小心地放进清水里,水影里投射出来的竟的确是飞鸟,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得不甚清晰。
施施也怔住了,细细的一枚金镯竟还藏着这样的奥妙,真是巧夺天工。
太孙唇边的笑意更甚,他的脸上焕发着一种奇异的神采。
而后匠人更仔细地将金镯拆开,可那里间的纹样却并非是太孙所言说的五爪应龙,而是一枝又一枝的梨花。
栩栩如生,仿佛一阵微风吹过就要开始摇曳。
分明是由纯金雕琢,在水中却好似白银,瞬时就令人想起在暗夜中发光的梨花来。
“不、这不可能,决计是有人调换过——”太孙哑声说道,片刻后他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恶狠狠地看向楚王,“你是故意的——”
楚王神情冷淡,他敛了敛衣襟,漠然地错开他的视线。
这样的一场闹剧终于随着皇帝的话语而告终,他冷声说道:“失仪。”
李越神情难看,他脸上的神采尽褪,显得有些苍白。
他再次跪了下来,太孙将头压得极低,再仰起头时已经满面的泪水,施施觉得他这功夫很厉害,那种失魂落魄的哀伤她怎么都学不来。
楚王也没再隐忍,两人皆是一脸悲痛,但唇枪舌战起来却谁也不输谁。
施施没再理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将目光仍放在瓷盘中,一颗又一颗的小铃铛落入水中,她认真地数着,一颗,两颗,三颗……八颗。
不对!这不是她原先那枚金镯,这里面本应有九颗铃铛的。
施施的呼吸一滞,睫羽如花枝般颤抖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有人暗中调换过吗?
直到离开那座宫室,她依然还没想明白。
好在皇帝没有将她的金镯扣留,于是她将镯子带在左手上,就这样又带了回去。
她隐隐有预感这场争端暂时不会停歇,所以在皇帝应允她离开时,当即就离了殿。
施施回去时殿中没有点灯,她有些困惑地唤了声宫人,却被人突然扣住了手腕,那双冰冷的手无声息地抚上她的指尖,继而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怀里。
李鄢的声音很轻,蕴着少许的冷意:“为什么不听话?”
就像是长辈面对任性的孩子般的口吻。
她没听明白,只觉得寂静的暗室中这样的声音格外悦耳,加之两人离得太近,连她的心魂都要被撩拨起来。
施施颤声说道:“您、您说什么?”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腕骨,她却如惊弓之鸟般整个人都绷了起来,酥麻的痒意似过电般让她连想要瑟缩起来。
“呜……”施施小声地唤了一声。
李鄢轻声说道:“谢观昀没同你说吗?今日不要离殿。”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孔,也不知道他的神情如何,原以为可以蒙混过关,现在看来可能有些难。
但施施有些委屈,是皇帝让她过去,她总不能忤逆了皇帝旨意。
况且,她哪里知道不允她出去是他的意思。
“说了。”她闷闷地说道,“但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还遣了亲近的内侍过来,我也没有办法。”
施施想将手抽回来,却引起了金镯的晃动,细碎的铃铛时悄悄响起。
李鄢的神情似乎滞了一下,他帮她将金镯取了下来,他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手背白皙得近乎透明,在光下时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
暗夜之中,施施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情景。
不知道宫人是不是得了他的吩咐,悄悄地将暗处的灯点上了。
两个人的手交缠在一起,她一低头就能瞧见他的手指。
但她现在不高兴,看也不想看。
施施撑着下颌,难过地说道:“七叔为什么要怪我呢?父亲什么都不告诉我,您也没有提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被人那样讲……”
殿中仍是有些晦暗,微光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有些苍白脆弱。
施施垂下眼眸,轻轻地拨开了李鄢的手:“殿下,您没发现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碰到他指间的玉扳指时,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快速地将手收了回来。
她一生气就要唤他殿下,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此时听着却极不顺耳。
施施的神情懵懂,言辞却越发清晰:“我不知道是谁要刺杀您,我不知道九皇子是怎样死的,我不知道那副画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方才那枚金镯是不是我的。”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胸前剧烈地起伏起来。
片刻后她的睫羽又低垂了下来,她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施施却按住了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硬。
她的嗓音颤抖,鼓足了勇气才说道:“我甚至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待我好……”
“我们不仅没有血缘,现今连名义上的关系都没有了……”她的话音隐约带着哭腔,“您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累积经久的情绪全都流溢了出来,她的手指收紧,将掌心攥得生疼,一双杏眸里满是茫然与无措。
她还是在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症结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