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89

  加之那个纷乱又旖旎的梦魇, 施施不禁有些迷惘。

  她至今仍不知晓在梦中为她温柔梳发更衣的人是谁,难道会是他吗?

  齐王伸手递给她一张信笺,轻声说道:“马上就过来了,倒是姑娘要等的人可能来不了了。”

  施施打开信笺,看到云安郡主说临时有事先回府的笔迹,上扬的唇角渐渐落了下来。

  齐王神情微动,望了眼她的脸庞,耐心说道:“不如见见我们的这位客人?”

  她与齐王还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

  施施刚准备说“不必了”,那人便走进了水榭里。

  朱筠站起身,带着几分欢快地唤道:“兄长。”

  待到那人进来后,她礼貌地含笑介绍道:“这是我兄长朱策,现今在翰林院供职。”

  朱策的装束与齐王类似,但是文气要更重一些,隔得远远的,施施就能觉察到他衣上的幽幽檀香,隐约掺杂书卷与青竹的气息,意蕴深远。

  她也跟着朱筠站了起来,看清朱策面容的瞬间,她直接愣在了原地。

  施施惊异地唤道:“先、先生……”

  朱策像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他眉头微挑,淡淡地说道:“好久不见,谢姑娘。”

  听闻他声音的刹那,她幼时的记忆全部回笼。

  小时候他也是用这样平淡的口吻讲书的,在施施对圣贤书的倦怠快达到极致时,这个父亲随处找来的替补先生,竟让她对学问重新燃起了兴趣。

  朱策做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但讲书却很有趣,多么无聊的东西在他口中都能变得生动起来。

  她那时很不好学,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继母怜惜她年幼,还特地向父亲请求免了她学琴。

  施施年纪还小,一看学琴能免,便连旁的也不愿学了。

  直到遇见朱策这位年轻先生,方才又开始乖乖读书,谢观昀难得管了回她的事,强令她将原本学琴的时间也拿来学书。

  她整日浸在学海里,倒也略微有些长进。

  施施是感激他的,如果不是朱策,她或许真的要被养得一无是处了。

  他入朝为官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没想到竟会在今夜遇见。

  齐王眉目舒展,勾唇道:“姑娘与我家真是有缘。”

  兴许是与家人在一起,他的神情竟有些放松,施施心中欢喜,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说辞与情绪转变。

  朱策是专意来见妹妹的,大抵有许多亲近的话要说,因此施施还是打算稍作回避,但她离开后齐王却跟了上来。

  他身侧跟着个幕僚,正执着一串葡萄不着调地享用着。

  那幕僚快步走来:“殿下,您慢点走。”

  齐王却已经大跨步地走到了施施的侧旁,他将那盏小灯递给她:“走得这样快,东西都忘了拿。”

  她接过那只小船似的灯,眼中也渲染上了浅金色的光芒。

  “谢谢殿下。”施施轻声说道。

  他像个长辈般陪她在水边散步,温声问道:“那些书看得如何?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与我传信便是。”

  府中的花灯已经尽数点燃,不远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只有他们这一方夜凉如水。

  但云安郡主不在,她也没有过去赏看的兴致。

  “原先也不知道,朱策竟做过你的先生。”齐王调笑似的说道,“我这表弟现今在翰林院任职,稍管些国史修撰,手中的书册又多又杂,放都放不下,这书也是他赠予我的。”

  施施睁大了眼睛,她望向他:“先生竟做了史官吗?”

  “也算是。”他顿了顿,但又想到她还是个小姑娘,也没想太多,“现今也就翰林院还能算是净土,专意做学问倒是一门好出路。”

  “天祐皇帝与明历皇帝几人记得?”齐王难得表现出几分文气,“可你家那位写作《史缘》的始祖谢贽,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施施的睫羽微颤,她笑得和柔:“殿下通透。”

  她捧着小灯,暗自回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

  他似在暗示朝野政治压抑,但他一个封王,总归是不用忧心这些的吧。

  在那个近乎如同前世般的梦魇里,她死得太仓促,连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现今亦是迷茫得厉害。

  施施心知这些也不是她该忧心的事,她只是想找寻一个答案。

  原来她以为改变梦魇中既定的命运就能万事大吉,万万没有想到梦魇中会出现新的情景。

  兴许要过许久它才会变为现实,她却不敢无动于衷。

  与其因为害怕宫闱倾轧之事而逃避,她还不如勇敢地去看看这些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或许,她也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

  施施和齐王回去时,朱筠已经离开,朱策孤身站在水榭中,姿容影影绰绰,广袖被夜风拢起,有几分隐士姿态。

  “先生。”她轻声唤道。

  朱策回过身,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齐王,而后才低声应道:“嗯。”

  “书读得如何?”他轻声说道,就像幼时的每个清晨一样。

  施施也像以往那样认真地答道:“先前看了许多今人的新著,最近在读《天明集》,始祖言语晦涩,有些地方学生读得不是太懂。”

  朱策低声道:“你有心向学,这是好事。”

  “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向我传信。”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不过我也只是一家之言,若能自己思索找到答案,自然是更好一些。”

  他的双手苍白,腕上带着一串佛珠,蕴着些许檀香。

  本朝崇道佛事衰微,也有只有雍王李鄢会明晃晃地摆出自己对佛寺的青睐。

  施施微怔了一下,她移开目光,简单问询了朱策一些问题后,他便先行离开了。

  月照西天,她也和齐王作别离开。

  夜深时施施还在翻看《天明集》,青萝将她带回来小灯重新装饰了一番,放进琉璃罩子里,好让它能燃得更久一些。

  朱策的言辞简略,却给她了一些奇异的灵感。

  “谢贽早逝,实在可惜。”他喃喃地说道,“这是明历帝的话,知天命的年纪,也称不上是早逝了。”

  她这位先生最善于启发学生,只言片语便能拨开迷雾,让她脑中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

  谢贽虽只历两朝,但在天祐帝时就已经崭露头角。

  明历帝是其幼子,他的上位一直都是个谜,正史野史众说纷纭,又多有隐晦,因此现今也没个定论。

  他的长兄惠庄太子在即位前夕意外病逝,本就疾病缠身的天祐皇帝听闻噩耗后,哀毁过度晏驾,但他上面仍有几位强势的兄长,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原本与帝位没有半点干系的明历帝,竟在平定长安的叛乱后登上了皇位。

  史事中的细节尽数被隐去,连谢贽这位亲历者本人的文章里都没留下些痕印。

  他将集子直接分为两册,上册天祐,下册明历,偏偏不肯对这中间的史事多加笔墨。

  施施不肯死心,她又细细地将谢贽在天祐末年的文章看了两遍。

  在末页他轻描淡写地写了一则诗谣:“草木萌牙,长安杀。”*

  她琢磨着这句话,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索性将书合上先去睡觉。

  翌日醒来后施施本还想继续读书,宫人却来人说张贤妃有疾,她匆匆准备入宫,到殿前时却被内侍拦住。

  正当她想要问询些什么的时候,殿内传来了霹雳般的巨响,她推测至少得是一个两尺高的物什。

  施施掩住耳朵,心想殿内的人八成是皇帝。

  她昨夜没有睡好,梦里都是谢贽与明历帝,受惊后步履虚浮,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在快要摔倒时,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微微俯身将她拉起,声音冷淡地说道:“小心些。”

  施施这才发觉许多人都赶了过来,萧贵妃被侍女扶着匆匆登上台阶,远处的轿辇好像是楚王的。

  李鄢神情淡漠,低声向内侍说道:“送这位姑娘先去偏殿。”

  他像是对待陌生姑娘般疏离,如果他方才的姿态不那么熟稔或许会更有说服力。她在心中暗想。

  作者有话说:

  *改编自《晋书》卷五十九:“草木萌牙,杀长沙。”

第四十七章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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