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婚礼192
对着皇帝, 陈子惠于离家一事状若无意, 又表了一番忠心。
说罢, 又道:“陛下可否允许我带着我夫人去中山郡?”
“为何?”
问完, 他就意识到是为何了, 新婚夫妻,如胶似漆。
这问话就变成了:“在中山郡,你能确保她的安危吗?”
中山郡多有楚王的势力盘踞,又有匈奴人,是危险之地。
可陈子惠却点头,说“能”。
中山郡的形势再凶险,可韩昭昭是在他身边的,还有几分保障,若是人在洛阳,天高路远,为他势力难及的范围,出了什么事情,他更是无措。
“那你便带她去吧。”
看着这个少年,皇帝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也曾有过这般意气风发之时,只是陈子惠比他当时更甚,欲破匈奴,平天下,满怀壮志。
还有与他新婚妻子的那份感情,对比自己凌乱不堪的生活,一切都让他羡慕至极。
陈子惠对他拜了三拜,又是对他见了对长辈的礼仪,拜完后才离去。
阳光将他的身影吞噬。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皇帝叹息出声,若得子如此,何惧楚王,何惧天下不平,可惜这只是他的幻想,他还要防备着陈子惠。
离了宫殿,陈子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出了宫门,骑上一匹马,在街上疾驰而过,马蹄过处,一片雪屑扬起。
日影西斜,将一人一马落于街上的影子拉长。
到了府邸,他跃下马,刚推开门,便见到远处一片明艳的红色游动过来。
明艳的红色与一地的白雪相互映衬,直撞入他的心扉。
到了他跟前,扑到他的怀中,一双手揽住了他。
“你回来了。”
声音里带有几分欣喜,如同久别重逢。
“是我回来了。”
陈子惠的手搭到她的肩膀上。
待到近处,他才注意到她的脸颊上有些泛红,是被寒风吹得,抚上去冰凉。
“你等了我多长时间?”
“有些时候了,或许中午的时候便在这里了。”
坐在窗前,看着街前人来人往,却不见陈子惠的音讯,派去打听的人回答说陈子惠在大殿外站了几个时辰,后进入殿中,又过了些时候,才走出了殿门。
其实已经是将近傍晚了,按照卫国婚礼的习俗,此时都该是新人见宾客的时候了。
只是,此时因为昨日的动乱,满堂无一宾客,甚是萧索,唯有这一身红衣的人是天地间最热烈的色彩。
“陛下同你说了什么?”
陈子惠对她如实说了。
韩昭昭明白皇帝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倒是有些奇怪皇帝最后如何让他出来的。
“是我同陛下说,我夫人还在家中等我。”
夕阳下,一片金光洒到他的脸上,脸上是融融的笑意。
“不过,后日我便要启程去中山郡。”
陈子惠吐出一口气来。
新婚后的第三日,便要启程北上。
“无妨,我与你一同去,若是这一次能修通贯穿南北的运河,能平定匈奴,也是我素来所愿。”
从昨日江星阑带着匈奴人北返,韩昭昭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朝中择不出人来,便要他去。
她的脑海忽然冒出来方才在房间里梳妆时,亦真亦幻的情景。
女子一袭大红的喜衣,纤细的手指挑起罗帷,目光望向北边层峦叠嶂的群山。
声音飘荡在她的耳畔:“我相信我夫君定能安定天下。”
韩昭昭再一抬眼,望向陈子惠,见到脸上的笑意,心头一紧。
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浮现在眼前,若是说安定天下,他也是可以的,只可惜,与她为仇。
陈子惠听了她的话,对着她是笑了,但是自己的心里是难以抹去的愧疚,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步入厅堂。
新婚原本是要宴宾客的,但是韩昭昭之前说过不喜热闹,便一切从简,可即便是从简,也不该是这般萧条的景象。
谁不喜张扬热烈,便是如他这般的人,被世事磋磨,也最爱着鲜衣。
“若是有机会,等安定下来之后,再与你行一次成婚之礼。”
“不必了,我觉得这般就很好。”
本来对此就不抱什么希望,这场婚礼于她来说,不过是草草了事。
有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脱离了这身打扮精致,凤冠披霞的身体,飘荡在空中,看向屋里屋外拉红绸,支红帐。
除了没有宾客宴饮,其余的皆无一点儿萧瑟之景。
走入厅堂,入目的亦是一片喜庆而热烈的红色。
按照卫国的婚俗,迎亲跨火盆之后,该是拜堂,拜双方父母,可惜,今日双方的父母都不在。
高堂之上,摆了两把椅子,空无一人,后面是一张桌子。
陈子惠带着她走到了这面前,告诉她这上面摆着她母亲与他的父母的牌位。
韩昭昭走近去瞧,见到三个牌位立在桌子上,从右到左依次为她母亲、陈子惠的母亲、陈子惠父亲的。
看向自己母亲牌位上那个熟悉的姓氏,她的心里不禁一揪,母亲逝世于她出生当日,她与母亲的生命交叉只在一点,父亲也很少与她提起母亲,因此,对于母亲,她无太多的印象,只知她的姓氏,还有,她是一个很温柔宽厚的人。
她的眼眶微微润湿,又擦干了泪,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她是不该哭的。
转过头,又去看另外两个牌位,在她母亲牌位的左边,挨着的是陈子惠的母亲,在卫国,以右为尊,陈子惠尊重她,把她的母亲放在了最尊贵的位置,往下才是自己的母亲。
这个排法属实让她一愣,若是以陈子惠所说的出身而论,他的父亲是前朝司空之子,他母亲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理应尊贵于他的母亲,可是却排在了他父亲的右面。
韩昭昭再去看那个牌位,上面写着他母亲的名讳,沈氏。
一个寻常的姓,从中看不出什么来,京城里倒有两家大户是沈姓,不过,揣测这两户人家的经历,很难与陈子惠一家扯上关系。
为隐经历,改了姓氏,也说不定。
再往左,便是他父亲的牌位,上面写着的名字与她所知道的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好瞧的。
陈子惠的声音响起:“未能亲自拜父母,岳父、岳母,便以此种方式吧。”
声音里不无遗憾。
“要敬你母亲酒还是茶?”
这话问得韩昭昭一愣,她亦是不知,听了陈子惠的话,她惊讶于自己对于母亲记忆的淡薄。
“我不知道。”
陈子惠亦是惊诧:“你父亲没同你说过?”
“并未,他对我提起母亲的时候甚少。”
“这般少?”
韩昭昭点头,比她之前想象中的还要少。
几乎可以算是没有提过,她不知道父亲与母亲之间是否恩爱,亦或是有什么矛盾,与他同.床.共.枕了几年的妻子,在他的口中可以算是没有丁点描述,只是在每年清明节祭奠逝去的亲人的时候,会带上她去祭拜,这祭拜一事,也更多地类似于例行公事。
他与妻子形同陌路,如生人。
“或许,她是喜欢饮茶的吧。”
毕竟,在父亲的口中,母亲是一个温柔的人,温柔的人应当是不那么善于饮烈酒的,常饮的清淡的茶水。
无奈,她只得替母亲做了决断。
倒上一杯茶,捧到母亲的牌位前,低声细语道:“母亲,我今日成婚,这一杯敬您。”
把这一杯搁置到牌位前后,又斟满了一碗酒,敬向北方。
这一杯,是给父亲的,酒杯里盛着白雪与群山的影子,随着水波荡漾,放下酒杯的时候,她潸然泪下。
她敬完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又敬了母亲,之后,陈子惠又随着她一一敬过,接着的陈子惠的父母双亲。
清酒入杯,倒映着他的面孔,身子弯下来,将酒杯捧到手里,两杯同样都是斟得满满的。
韩昭昭随着他,望向那个牌位,问道:“你母亲好酒?”
“是,常斟一碗,一饮而尽。”
春日,常斟一杯酒对着满树的花独酌,酒量丝毫不亚于他的父亲。
只不过,那都是往事了,还是当年家中繁盛之时,一旦破落下来,便被生活压弯,再无这些闲情逸趣了。
再一次见母亲饮酒的时候,母亲的生命将尽,瘟疫肆虐,她病得昏昏沉沉。
隔着帘幕,他见母亲拿起了一壶酒,那酒在院子中埋了有些年头。
母亲颤抖的手捧起酒壶,仰头将这一壶酒饮尽,酒水半数洒落,沾湿了衣襟。
嘱咐他道:“我同你父亲走后,你要保重。仇啊怨啊,都是之前的事情了,这一辈子,你只要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去,便够了。”
“可惜啊,不能看到你成婚的日子了,不知你的妻子是何种模样。”
她说着,已经在脑海中点染出一个女子的模样,凤冠霞帔,一头乌发如云,含着笑靥。
“不必在意世俗的想法,两情相悦便好。”
她笑了,笑的时候眼中溢满了泪水,终于没了气力,撒开手,酒壶落到地上,瓷片碎开,残存的酒水在地上流散开。
隔着那张帷幕,陈子惠也是不敢上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手上还紧紧地扯着帷幕的衣角,将它折出了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