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蜜饯44

  已年过不惑,在战火中磨练出来的人眼中已经含了泪,趁着韩昭昭不注意的时候抹去,她再一见的时候,一切如常。

  “来,先躺下,再怎么晚,明年春天也回来了,肯定能回来的。”

  韩德元拍了拍枕头,重又让女儿躺下,盖好被子。

  “多穿点儿,别再冻着了。”

  昨天晚上韩府着火,把东西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哪还剩着什么多余的衣服。

  他却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件棉衣,搭在床边。

  韩昭昭抬起眼皮瞅了一眼,是一件男式的衣服,新的,又大又肥,八成是从陈子惠那里扒拉出来的。

  临走之前,他又张罗着要陈子惠府中的人给她再预备上几件衣服。

  父亲要走,韩昭昭的心里愈发不安。

  她搜寻自己梦中的记忆,记忆中没有这场战争的事情,只记得最后她家没落的时候冬天,她在冻得发抖的时候主动找上了陈子惠,从此陷入牢笼。

  这应该是一年后的冬天,也就是说她现在还有机会,但愿父亲这回去边境,不会出什么事儿,不过陈子惠在这里,她心里实在难安。

  把那件衣服搁下之后,韩德元又拉着陈子惠去外边,从袖中掏出那张纸,给陈子惠看过。

  陈子惠扫了一遍,脸色阴沉,韩德元确信他是看不出来这些字背后的意思的。

  果然,陈子惠是按照他的想法走的,与他谈起边境的战事来。

  韩德元又像几年前对着那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一样,对陈子惠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我马上启程去雁门郡,你在这里稳固好后方,有事的时候我自会让你过去。记住,要防着人。”

  陈子惠应声回答,低头,嘴角微勾,抬起头的一刹那,又换上忧心的表情。

  韩德元没注意到,也不会往这边想。

  说完了正事,最后他提起韩昭昭来,只一句,这段日子,要陈子惠好好照顾女儿。

  天还未亮,韩德元放轻脚步,回了屋,拿了那件刚刚脱下,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最后瞧了一眼韩昭昭。

  韩昭昭遥遥地伸出手来,竭力挽留,韩德元不敢再看她,别过头,只觉鼻子一酸。

  以后事发,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走向,若是他陷进去了,但愿陈子惠能念着他的提携之恩,照拂一下韩昭昭。

  韩德元清楚,只要陈子惠想,他便能做到。

  又一次路过院中的时候,韩德元拍了拍陈子惠的肩膀,恍惚间又回到六七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陈子惠初到京城,哪怕少年一身衣服粘了尘土,倔强地昂起头来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

  问他志在何处,说是平天下。

  昔日的少年已经大了,能支撑起一片天地来了。

  对着他惆怅的眼神,陈子惠道了一句“保重”。

  天蒙蒙亮,雾气还重,韩德元踩着一地的寒霜,出了门,踏上北上的路,想回头,却抑制着,眼中一酸,又见到一片迷雾。

  陈子惠看着他去远了,回了屋。

  韩昭昭还躺在床上,遥遥地望见一个人影,她以为是父亲回来了,招了招手,要那人过来。

  陈子惠刚把大氅脱下,就看见韩昭昭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一截。

  生个病都不让人安生,麻烦!

  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

  “韩姑娘。”

  “我父亲呢?”

  韩昭昭正烧得难受,又见到陈子惠,心里自是好受不起来。

  “你父亲要去边境一段日子,这段时间你暂住在我这儿。”

  “哦。”

  韩昭昭瞬间泄了气,手缩回被子里,乖乖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看着小姑娘缩成一团,乖乖的,陈子惠不禁想笑,看起来像只小兔子,一点儿也不似她父亲那般心机深沉。

  韩德元这人能带出来这么一个女儿,实属罕见,把对韩家的怨气撒到这么她身上,他竟有些不忍心。

  转念又想到她这般念着她那个好父亲,陈子惠的火又冒上来。

  过去的事情又一件件地浮现在脑海里,那时他还太小,不记得什么事,但单听人说,也不寒而栗,不知道做过多少个晚上的噩梦,梦里都是黏糊糊的鲜血,一地的血把他包围,数不清多少次被吓醒过。

  他又是何必对韩昭昭产生一种名为恻隐的感情,那些人的命,要谁来偿?

  对她的客气都是装的。

  “药煎好了,我让人给你端过来。”

  一听到药,韩昭昭的眉毛立马拧起来。

  陈子惠乐于看到此情此景,在心里暗笑,怎么说,他都是为着韩昭昭好,挑不出他一丁点儿错处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下人端着一碗中药过来,冒着热气,还烫,是刚煎好就端出来的。

  韩昭昭一见,一阵恶心,那次落水后,她被按在药罐子里泡过一个多月,闻到中药味,看到黑乎乎的液体就想吐。

  昨天半夜,吃药之前,她往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吃药之间,吃了,吃完药后,又来了几颗,才勉强把苦味压下去。

  若是把她吃掉的那些蜜饯堆起来,定是能堆满一整碗的,估算起来比中药的量都大。

  “拿些蜜饯来吧。”

  “要多少?五颗够吗?”

  “不够,拿一袋过来。”

  “没有这么多了。”

  韩昭昭怀疑地打量他,若这话是真的,陈子惠管事还管得挺宽,连家里有这些小玩意都知道。

  “那有多少拿多少吧。”

  “可是,一个都没有了。”

  陈子惠瞧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笑着答道,一副无辜的样子。

  他暗暗在心中勾勒出韩昭昭的表情,细细弯弯的柳叶眉拧到一起,使着劲地往眼睛上贴,小嘴耷拉着,不复往日的娇俏。

  一生起气来人就丑了,连长得好看这一优点也没了。

  “一个都没有了?”

  韩昭昭一抬头,便见陈子惠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对陈子惠的回答,她并不感到奇怪,就是想耍她,见不得她好。

  她一咬牙:“没有就没有吧,不拿也行。”

  苦是苦,一口灌下去,也不见得有多难。

  她伸手,从丫鬟手里接过来。

  “姑娘,有些烫。”

  韩昭昭摸了摸,是有点儿烫,不过现在不喝,与这黑乎乎的液体注视得时间长了,更不愿意喝,干脆利索地一饮而尽最好。

  她把碗端到嘴边,药汁碰了碰嘴唇,有点儿烫,也能接受,于是,把碗往上一倒,一大口药进了她嘴里。

  本来中药就苦,这回开的这副里头不知加了什么药材,尤为苦,苦得她想一口把药给喷出来,喷到陈子惠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

  但一想到自己的目的是骗心的,她忍着,一口把中药咽下去。

  在要喝下一口的时候,碗忽然被人扒住,她把眼睛从碗里挪出来点儿,见是陈子惠。

  “你怎么给喝了?”

  陈子惠骨节分明的手指强行从韩昭昭手中拿过这杯子。

  他倒是没有想到韩昭昭做起事来这样利索,她不是最怕苦的吗,喝起药来,恐怕一碗蜜饯都不够。

  “我为什么不喝?良药苦口利于病。”

  韩昭昭硬气地怼回去,因在病中,声音有些轻,但语气异常坚定。

  “喝药,能少苦一些是一些。”

  他轻轻地把药碗放到床边的案几上,碗里的药汁晃了一下,泛起些许沉在碗底的药渣子。

  “我不是只说现在没有蜜饯吗?又不是说一直都没有。”

  “你什么意思?”

  韩昭昭警惕起来,为了喝下这碗药,她原是撑着坐起来,倚在靠枕上的,见陈子惠的手还在搭在身前,想到这双手做过的不耻之事,她习惯性地往后缩,这一下子,就靠到了墙上。

  应是瞧着她一会儿硬气,一会儿又怕他,陈子惠觉得挺有趣,想把韩昭昭揪过来,手敲了敲床边的小案几:“我让下人出去买了,想着凉下来一些的时候,他们正好回来,你正好喝,没想到你这么急。”

第24章 蜜饯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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