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雁儿203

  她抬起头,便是南飞的群雁。大雁的羽翼被它们以轻盈而苍劲的力道扇动,带起野草之上的尘泥与纤沫。

  朝云转头问孙全彬:“它叫什么?”

  问的是马儿的名字。

  孙全彬道:“它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取一个。”

  “嗯。”朝云再一次抬起了头:“那就叫它雁儿吧。”

  他不必问为什么,看着天上高寒之处飞着的鸟,心与朝云的眼睛一样透澈。

  “好,就叫它雁儿。”

  “雁儿……”朝云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雁儿,驾!”

  烈马却忽然不听使唤了,反倒骤然浑身颤动,似在癫狂。

  “雁儿,你怎么了!”

  马背颠起来,朝云握着的缰绳脱手。

  她被狠狠地摔在了马下,摔在了干硬的草地上。脊背像被十把刀同时割开,痛得呼不出声,也许是摔断了骨头,她连动一动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孙全彬勒住马绳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她。四目相视,他似乎毫无过来拉她一把的念头。只是坐在马上,看着她罢了。

  朝云喊道:“长卿,来帮我!”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劲。明明她喊得很响,却怎么没有一点声音?就像当年她咽喉痛时那样,想说话,却不能说。每扯动一下自己的喉咙,就觉得有烈火灼烧着自己的嗓子,疼痛而炙热。

  她不信邪,还是大喊着:“长卿!”

  却换来那长卿的冷言冷语:“我就知道你驯服不了这匹马儿。”

  既然明知她做不到,又何必送出它。

  朝云痛苦地闭上眼睛,倒下了头,任由自己似被抽光了力气一般平仰在这草场上。

  身下毛喇又粗糙的野草是一双双箍紧她的手,禁锢着她不准离开。每一回吸气,空中那草味便会添上一分腐朽。

  是自己的躯体被蜉蝣吞没,层层叠叠的黑暗盖住了穹顶,再气势汹汹地倾轧而下。

  很快,她浑身都被笼罩在玄色的深渊之中。

  孙全彬不见了,马儿不见了,草也不见了。她在昏黑之中缓缓伸出手,触摸到冰冷的石砖。自己身下躺着的不再是连绵的草场。

  天际被长钺劈开了一个口子,一道亮光倾泻而下,照亮了她的身侧。

  她扭头看见的,是东京城高不可攀的城墙。

  她倒在城墙之中,被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长卿……”

  “雁儿……”

  她痛苦地呢喃,可惜身边没有人会听见。

  既然明知道她驯服不了马儿,何必又要送她一匹烈马。

  一大口血,被朝云吐了出来。

  “!!”

  朝云梦中吐血,吓坏了床边的雪满。

  她惊站起来,推了推梦魇着的姐儿,又冲出了屋门,到院子里比划着,叫来了韩婆婆和羌笛。胡琴赶紧再去明镜斋通传给朝烟。

  朝云还是醒不过来,眉头皱得紧紧的。血迹自她的嘴角蔓至床边,点点赤色刺痛着雪满的眼睛。

  韩婆婆系着搭膊跑着过来,冲进屋子就喊:“姐儿,姐儿!”又指挥着羌笛:“叫人去请大夫,雪满,倒杯白水过来!”

  这并不是朝云第一回 吐血。只是上一次朝云仅仅是咳嗽时吐出了一小口。这次却是这么大一口血,染在白被上格外醒目。

  韩婆婆不断地喊着“姐儿”,总算把朝云从梦里喊醒。

  不及她睁开眼睛,先是闻见了一股腥味。等到睁眼,目光轻轻一扫,便见床边一滩鲜红。

  朝烟正在看易哥儿走路。小小的人儿已经能踉跄着自己走几步了,乳母蹲在地上拍手,她便坐在一旁笑着。

  用十几斤兔毛压出的垫子铺在地上护着易哥儿,软得像是云。就算摔了也摔不疼,朝烟不担心儿子会摔,只怕这地太软了,儿子会走不稳当。

  下人来说了朝云的事,她吓得果子都掉到地上,一边说着:“去金紫医官药铺请大夫,去请诊金最贵的。不,不,上回爹爹给了我几张他的帖子,拿着爹爹的帖子,去找翰林医官院的直院陈医官!”,一边推开门冲去了隔壁院子。

  陈医官今日难得得闲,听到有人用李中丞的帖子请他过府看病,便又要闲里找忙,赶到了许家。

  要去诊脉,雪满要扶着朝云下床,却见朝云摇了摇头。她自己像没事人一般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去了外间,让陈医官把脉。

  这位陈医官,多年前就被李诀请进府里给朝云看过病。

  那时候,陈医官也悄悄与朝烟说过:三娘子的肝火难治,若是受气动怒,易气血上涌,吐血得病。

  不想他一语成谶,至今,朝云确然是吐了血的。

  陈医官医术有专精,专攻于人体阴气阳火之事。

  他搭着朝云的脉象,眉头紧出了个“川”字。

  “啧……”他脸上都是为难。

  “医官,怎么了?”朝烟问。

  “不好,不好……”陈医官抬起头来,对朝烟道,“三娘子久郁成疾,如今难治了。”

  有只糙劣的手,猛然攥紧了朝烟的心。

  她的眼睛满满地睁大,不可思议。

  久郁成疾?……可她近来明明觉得,云儿已经比当初刚到许家时开怀了许多了啊!

  她听易哥儿叫她“姨姨”,会对易哥儿展颜一笑。魏国夫人过来,她也会和姨母说上几句话。

  除了放她出去,让她去找郑迢报仇之外,朝烟把能做的全都做了。她已经用了所能想到了一切办法让妹妹高兴起来,几乎是在讨妹妹的欢心。

  就是想要治一治妹妹的心病,可怎么,还是没有个成效呢?

  手段用尽,换来的,还是一句“难治了”。

  凭什么会这样……

  陈医官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难治,倒也不是不能治。娘子的内火,本可以用重药压制住,却因正在孕期,药不能下太重。只能先用温和的药勉强维系着,等到娘子平安生产,出了月子之后,再去调治。”

  朝烟忙道:“好,好,还能治就好。麻烦医官开个药方子出来。秦桑,快去把之前那位大夫开的药方拿来给医官看看,可别有药冲突了。”

  陈医官点了点头,又言:“我观娘子脉象,似乎是近来才突升了火气。此重阳之物来得突兀,像是由外侵入体内的。有了这团火气,再加娘子心病,才至于当下。娘子此前可有服用过什么丹丸,或是用过什么熏香?”

  “我不吃丹药,也不用熏香。”朝云道。

  “那这倒是要好好找一找根源的。”陈医官捋了捋胡须,又言,“还有一事,老夫隐隐有些感觉,只是并不精通,故而说不准,不知该不该说。”

  朝烟道:“医官请讲。”

  陈医官徐徐开口:

  “以娘子的脉象来看,娘子此胎,似有双生之状。”

  “不过此事更要烦请别的医官大夫来号脉,才能准确。”

  很快,专长于孕娠事的大夫很快被请进许家,再一脉诊下,笑呵呵道:

  “恭喜娘子,娘子此胎,确是双生子!”

  朝云又觉得自己要吐血了。

  一个孩子已经够让她厌烦气恼的了,双生子?

  她连它们的父亲究竟是郑迢还是郑平都不晓得,就要生下两个孩子?

第115章 雁儿203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汴京风雨下西楼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汴京风雨下西楼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