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贰

　　褚曾翎不该有这样的表情。裘如德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可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去。
　　那又怎么样。据他所知，这个人籍贯在省外，也不是高官巨贾的儿子。裘如德不喜欢被人突袭，更不喜欢这样悄无声息潜入他面前的做法。
　　“你有什么事？”裘如德想到这里，话都凉几分。
　　“裘总，我想借一千两百万。”褚曾翎也开门见山。
　　裘如德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去醒醒酒。”话罢，他拿起桌上的采访提纲，仔细瞧着。
　　“我很清醒。”他听见褚曾翎说，语气中倒不肯泄露太多情绪。
　　有时候，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
　　裘如德仍不肯抬头。
　　可褚曾翎没有动。
　　两人陷入沉默的僵持。
　　邦邦邦——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裘如德温声，他们现在正需要这样的解围。
　　这时，一个学生探出半个身子，带得走廊的风席卷整个自习室。
　　“裘总，现在，现在可以采访吗？”
　　“当然可以。”他不信，褚曾翎身为男人，不爱面子。
　　裘如德刷地抬起头，高声回答，门口的几个人陆续进入之前，他看到了褚曾翎捏得发白的拳头。
　　“我很清醒。”褚曾翎又重复了一遍，更像是从牙缝里蹦出的几个字。裘如德注意到，他的拳头仍然没有松开。
　　“那，这位同学……”
　　女孩在快要走到褚曾翎身后之时，伸出手来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裘如德鬼使神差地望向褚曾翎的脸，他看着年轻人的脸颊鼓出可怕的一块却试图拉扯嘴角。
　　“你们先出去吧。”裘如德到底站了起来，打断她，“给我五分钟。我们谈点事情。”
　　学生们又再次出去，替他们关好了门。
　　室内一时只有小吊梨汤的香气馥郁。
　　裘如德不想废话：“我不会借给你。”说完又补了一句，“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借给你。”
　　语气不重，但十分肯定。
　　他企图从褚曾翎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谁知道褚曾翎却陡然发问：“那你觉得什么人会借给我？”
　　裘如德惊讶地睁眼，他没想到褚曾翎会问这个，但也很快给出答案：“对你有所图的人，要利用你的人、认为你值得的人，或者，一个好人。”说到最后，裘如德自己都笑了起来。他为自己还能有这样的答案而笑自己。
　　“好人从来不多见。全世界多得是为了蝇头小利互相残杀的人。你凭什么觉得，你值一千两百万？”裘如德嗤笑道。
　　“凭我是褚曾翎。”不用回答的问题被年轻人回答，褚曾翎一双眼睛亮到烧起来，带勾的眼睛上挑如飞。
　　裘如德忽然想起，学校礼堂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好像在此刻，与之重合。原来有的人经历过挫折也不肯低下头颅。
　　可，现实总会教他做人。嚣张也需要底气。
　　第2章 贰
　　被裘如德拒绝后，褚曾翎去了图书馆写退学申请。
　　临时起意，连纸笔都是借的。但每个字都落得很笃定。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写完后，他从图书馆一层走到六层，又从六层走到一层。他从书架A走到Z。他经过一对情侣对坐，一人伸出一只胳膊，在桌子上手牵手睡觉；也走过几个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人，草稿纸条理分明，又看见窗边沙发两三人每每高声阔论之时又互相做出噤声动作。
　　他进去数字期刊室，看着或校友的名字或耳熟能详的作品或珍贵资料的书名，他走了一圈又出来。
　　没想到他第一次纵览整个图书馆，就是最后一次。
　　而后，他去了“香红路”。十一月的枫叶在雨中红得湿漉漉。
　　他扛着黑伞，在一片大雨滂沱中给徐行名打电话。
　　雾气描黑褚曾翎的一双剑眉，轻微压瞳的双眼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盘旋。
　　他没指望能打通。
　　他们已经失联两三周。
　　一开始是吃醋的事赌气，后来是家里真有事。他俩还差一层窗户纸就捅破，因而谁都可以立马退回到最开始。
　　妈的。他一度以为这不过是暧昧的小把戏。告白了一切都会好。
　　现在，雨大到要灌进耳朵里，褚曾翎满脑子都是徐行名。
　　被拒绝的不痛快、前途未卜的不上不下、一眼看到底的将来、天之骄子的落差感齐齐涌来，甚至连领助学奖学金的二师兄都能请他喝水接济他。
　　操！
　　褚曾翎还没嚎上呢，电话那边忽地接通。
　　心心念念的可人儿说话了。
　　“曾翎？”
　　褚曾翎就绷不住了，霎那间眼热鼻酸。
　　雨滴在伞上弹簧跳，跳得啪啪作响。
　　猫着的褚曾翎站了起来，望向虚空处交织的雨。
　　“我就……”他逼回去哽咽，头一仰快速讲掉下句话，“听听你的声音。”
　　雨那么大。
　　他却轻而易举捕捉到徐行名带点意外的、充满包容的轻笑。
　　“可是我想见见你。”时隔两三周，徐行名就像是在昨天给他打过电话，熟稔温和，他温柔地询问，“可以吗，曾翎？”
　　“老大，说了多少次，裤子不要搭椅背，容易掉。”宿舍里，洗完脸出来的二师兄捡起掉在地板的裤子，朝刚回来正在洗脸的褚曾翎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