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61


  其实她不是累了,她是紧张。
  剪完这样的短发见邓凯没什么,但是要进去见沈含烟,她还是踟躇起来——
  沈含烟看到她这副小男生的样子,会怎么想呢?
  她摸摸自己的发尾,心想刚才坐了一路车,不知有没有被衣领弄翘。
  算了,总是要被沈含烟看到的,总不可能在这里散一夜步吧——最终季童迫切想见沈含烟的心情,战胜了心里的忐忑和紧张。
  当她正准备回酒店的时候,墙边一个声音传来。
  ******
  那个声音季童印象很深,在讨好什么人时甜得发腻。
  像香水柜台季童最不喜欢的香水,充斥着一股劣质的奶油味。
  是奚玉在对沈含烟说:“含烟,算妈妈求你。”
  沈含烟这么理性的人,平时一点多余的表情和语气也没有的,这时居然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季童也想笑,她背贴着那面青瓦墙,双手背在背后摸着墙面的凹凸不平,耳边是墙后的竹林被夜风吹的哗啦啦响,还有奚玉压低声音的那句话。
  奚玉居然对沈含烟自称“妈妈”。
  要不是她这会儿是躲在墙后偷听的话,她一定会跑过去挡在沈含烟面前,对奚玉说一句“你别演了”。
  她亲眼看过奚玉和沈含烟的相处,奚玉从眉毛的挑动到唇角的抽动,甚至每一个微表情都在说明,她从没一刻把真的把自己当沈含烟的妈妈。
  沈含烟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季童甚至不知沈含烟为什么要跟奚玉纠缠这么久。
  可转念一想,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对季唯民这么别扭。
  夜风一阵阵吹着,季童刚剪了短发还不适应,脖子后面凉飕飕一片。
  然后就听奚玉说:“跟季总结婚不是一个坏选择,我是你妈,我不会害你的。”
  季童猛然一震。
  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感觉,像灌进血管的水银,缓慢而沉重的流遍全身。
  刚才回酒店的路上,邓凯那句半开玩笑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喜欢到她当你后妈也能接受吗?”
  要不是季童心里太过笃信沈含烟跟她才是一辈人,她又怎会傻到天真的立刻回答一句:“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姐姐。”
  季唯民真不是个东西。
  季童发现自己浑身发起抖来了。
  季唯民真不是个东西,这句话很多年没在她心里出现过了,只有在她第一次发现季唯民跟别的女人有染时,这句话曾清清楚楚在她心里冒出来过。
  后来,她的世界只剩季唯民,她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把这句话按了下去。
  然而今夜,她耳边是凉凉的风,鼻端是竹叶凉飕飕的味道,这句话再一次的,像退潮后的海石一样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比六岁那年第一次亲眼偷看到季唯民跟别的女人有染时更清晰。
  季唯民,真不是个东西。
  后来,等她的理智稍微回来一点了,她才发现她在世界上两个与她最亲的人之间,近乎本能的选择了站在沈含烟这边。
  季唯民像一艘漏过太多次水的船,季童过往花了太多力气让自己不至于对季唯民绝望,可毫无疑问,她心里因一次次漏水留下的残洞从没消过。
  永恒的留在了那里。
  所以当季唯民这艘船最后一次燃起漫天火光的时候,季童毫不犹豫选择了弃船逃生。
  沈含烟是一条小小的救生艇,足以带着她在广袤的海面上逃出生天。
  果然,沈含烟的声音从青瓦墙后传来:“他是你喜欢的人。”
  季童的心定了定。
  耳畔风吹竹叶的声音,稍微变得悦耳起来。
  嗯果然,沈含烟跟她想的一样。
  季唯民天然被划归到了奚玉的领域。他和奚玉在那头,季童和沈含烟在这端,中间横亘着一条名为“辈分”的界线,甚至比曾横在季童和沈含烟之间的“成年”界线更难逾越。
  因为季童终归会长大,而季唯民始终是长辈。
  奚玉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怎么会说出喜欢这样的话来?你知道我从没喜欢过季总,他给我的是资源,我给他的是仰慕和陪伴,说白了,成年人的关系不就这么回事吗?”
  “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障碍,也不用把他当我的人。你就把他当一个正常的男人,有钱,有地位,而且最关键的,现在是他主动提出想跟你结婚。”
  “含烟,也许你还是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会明白喜欢是一件最没意义的事情,合适才最重要。我是你妈,说到底,妈妈不会害你。”
  又来了,季童心里厌恶的想。
  风吹竹林的频率变得快了起来。叶片哗啦啦的声音无比刺耳。
  她很想冲过去,捂住奚玉的嘴,让她不要在沈含烟面前自称“妈妈”,就好像她再也无法以一个“父亲”的形象去看待季唯民。
  而且,为什么喜欢是一件最没意义的事?
  她给沈含烟买的手机和甜品就拎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不是假的。她为沈含烟剪短了头发,光秃秃的脖子在夜风中凉飕飕的,那感觉也不是假的。
  果然沈含烟说:“我不这么觉得。”
  季童的心终于定了,刚才手脚麻痹的感觉开始退潮。
  只要她紧紧抱住沈含烟这条救生艇,她就可以活下去。

第56章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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