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惊蛰43


  楚旸见老师这般严肃,也忙站起身。
  只听叶羁怀不疾不徐、却也字字掷地的声音响起:
  “历史能被篡改,人心能被蒙蔽,但只要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再冠以时日,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百年,但都足以回答殿下,孰是贤臣,孰是小人的问题。若是所有臣子都谨记这一点,谨记迟来的评判也是评判,历史与人心终将会大浪淘沙,孰是孰非终将论出公道,便能多一分敬畏,还这朝堂多一分清明。”
  叶羁怀的一番话叫小太子垂了眉眼。
  他听得出老师是在教授他重要的为君之道。
  其实楚旸不是没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外边都传他老师是个背信弃义、贪赃枉法的奸臣,可他从不信哪怕一字。
  因为他有眼睛,会看,他有耳朵,会听。
  最重要的是,他有心,他能感觉。
  叶羁怀虽总对他笑,无论他犯了什么错、功课上有什么纰漏,叶羁怀也从不会对他高声言语。
  然而就是这样看上去无比轻盈的人,竟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叶羁怀身上,好似带着什么沉重的镣铐。
  因着这副镣铐,楚旸觉得他的老师教他的不单单是学问,更是把他领到了一口厚重沧桑的棺木前,带他看封印在这片歌舞升平的大地之下、那神秘未知的沉痛。
  沉默半晌,楚旸神情严肃,朝叶羁怀拜了一拜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叶羁怀最终谢绝了小太子留宫的好意。
  走之前,德公公却又来找到他,往他手里塞了个茶叶包,细声细气道:“干爹知道叶大人受伤,实在痛心,特叫奴才给叶大人带包好茶。这次不是红茶,是果茶,干爹说了,果子降火,这段时日他跟叶大人,就先都暂时静静心、养养神,至于为朝廷尽忠、选人用人之事,过阵再议吧。”
  叶羁怀将那包果茶塞进袖中,恭敬道:“下官都听金公公的。”
  叶羁怀一直立在原地,目送德公公背影走远,谦恭笑着。
  同时心道,他这一刀,没白挨。
  金直终于要有所收敛了。
  可就在李德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之时,叶羁怀眼底闪出一抹锋利的寒笑。
  金公公,你如今才懂见好就收。
  为时已晚。
  下一刀,才是致命刀。
  叶羁怀转身,独自行走在了大魏深宫之中。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他在这地方当臣子,已有十数年。这里的一砖一瓦,他已无比熟悉。
  如今,至少在风平浪静的京城,在这奢靡的大魏宫中,看不到半点亡国之兆。
  然而叶羁怀却清楚,此刻,就在他们的北方头顶,一个叫做柔然的游牧民族正在崛起,而且即将远交西北方向的铁弗,在不久的将来,给大魏致命一击。
  等到那时,这个看似繁荣昌盛的国度,才会显出他的色厉内荏。
  其实今日,他没对徐千说完他主动受伤的全部用意。
  半月前在国子监西街,他抓着歹人的手往自己大腿捅那一刀,并非只为警告金直。
  那一刀,他仅仅只是想要刺向自己。
  叶羁怀,你如今做着怎样蝇营狗苟之事?
  你勾结权宦,徇私枉法,卖官求财,你曲意逢迎,装聋作哑,欺上瞒下,你愧对读过的圣贤书!
  叶羁怀,你活该被刺!
  你也想去那疆场,用你这条命去跟敌人厮杀,可你如今每日所做之事,却是跟狡诈心黑之徒虚与委蛇、尔虞我诈!
  可……
  你又必须继续走下去。
  沿着这一条肮脏不堪的路,一步也不可回头。
  因为离你真正想做到的事,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
  这一段路,除了你自己,无人能陪你。
  你必须要比那些人更狡诈、更心黑,才能获得扭转局势、避免灭亡的机会。
  在这条危机四伏的路上,你一步也不能错。
  因为若一步走错,你可能就从此失去了重来的勇气。
  死你一人何妨?你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然而到那时,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讨生活的无数百姓,却要沦为被外族肆意抢掠的牲口,只因他们失去了一个本可以作他们倚仗的王朝。
  只因这个原本应当日益强大的帝国浪费了太多时间,从内里生了疮、流了脓。
  只因本该挺直脊梁冲锋陷阵的你们这些读书人,弯了腰、屈了膝,无耻又无用!
  沿着朱红的宫墙与青石板路,叶羁怀埋头走了好久、好久。
  忽而,他停住脚步,抬头看见不远处一束杏花开得千娇百媚,头顶春光正好。
  他才猛然忆起,今日,已是正泰二十一年的惊蛰。
  *
  叶羁怀回宅子后。
  一进屋就叫来阿福。
  “阿福,去烧些水来。”
  阿福如临大敌一般问:“少爷您不是要洗澡吧?”
  叶羁怀正有此意。
  因为想着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人来打搅。
  毕竟那三人昨夜刚干了不敢同他明说之事,徐千已经来过,他哥和小崽子肯定不会再来。
  小太子也应付过去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拿来洗澡,才真是错失良机。
  阿福听见少爷要洗澡,立刻抬起双臂挡在胸前:“不行,少爷伤口还没好全,我要叫少爷洗澡了,那姓简的老头肯定往我身上扎针!”

第21章 惊蛰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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