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凭兰桡(一)

  那甘蕲呢?
  荆苔眨眼间想起叶丹雪的话,心跳仿佛停顿了一瞬,他几乎能预料到肉体落进油锅的惨烈景象,视线也随之左右摇晃,重影交叠。
  但紧接而来的事情,荆苔始料未及。
  他首先看到了一撮羽毛尖,青玉似的,金色光泽轻盈地滚落下来,仿佛会掉落遍地金珠。
  荆苔极度诧异地眨了一下眼,视线缓缓下移。
  巨大的翅架、绿羽泥沙俱下,在末尾隐约可见数枚晖耀的黑色瞳孔,尊崇、华美、不容侵犯,那是在无限黑暗中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红光披身,或许是幽深大海中埋藏多年的赤色宝石,是无数人竞相追逐不惜奉上生命的——
  珍宝。
  一如甘蕲对上来的一双红眸。
  荆苔下意识地往前抓了抓,背后长出青绿双翼的少年立即迎上来,握住他的手,把他搂进怀里,如同下水捞住溺水的人一般捞住了他。
  那一对翅膀巨大,扇动间滚滚热浪涌动,好像有了实体,看上去就似半空中长出了一朵足有两人高的矮牵牛花,仿若神迹。
  借助那一双翅膀,身量还没长成的甘蕲才能把荆苔打横抱起。
  荆苔恍恍惚惚,不觉真实,他的手还握在扎在山壁上的浮休剑上,已经是伤痕累累,鲜血顺着消瘦的腕骨一直流到小臂上。
  “猴子捞月。”甘蕲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双方都没笑的笑话,他低头注视荆苔,他完全冲破了父母的屏障,也冲破了荆苔设下的法咒,眼眸赤红、通透,血冻成的冰块似的。
  甘蕲扇动翅膀,简短道:“拔剑吧。”
  荆苔一愣,这才醒神,忙把剑拔了,他刚一拔掉,甘蕲就抱着他飞快地飞了下去。姿态很完美,流水一样,就是太快了点,荆苔腹诽。
  甘蕲把荆苔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的一块大石上,荆苔莫名觉得甘蕲看上去神色有些莫名着急,很快,他就明白这“急”从何而来。
  如同来时那样突然,甘蕲的翅膀在一息间嗤然破散。
  荆苔赶紧从石头跳下来接住了他。
  甘蕲的脑袋软软地靠在荆苔的手臂上,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荆苔的手刚好摸到少年后脊背的衣服上,藻鉴布虽未焦黑,但也实实在在地破了两个大口子。
  荆苔叹口气:“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礼物。”
  甘蕲在荆苔的袖子上蹭了蹭脸,没有说话。
  荆苔抱着甘蕲环视周遭,这里似乎是深埋地底或者山中的地洞,四周的土块都是红色的,时不时有烧灼的焦黑痕迹,往上看,依然是红土穹顶,一条深纵的沟痕垂直而下,依稀能见浮休剑痕,这条痕迹突兀地出现,看来他们是被阵法突然移过来的,眼下,阵法已成。
  四周静谧非常,连风的流动声都没有。
  一条矮矮小小的通道直通向外,红光闪烁。
  第95章 凭兰桡(一)
  荆苔原想缓上一会,甘蕲疲倦得抬不起眼皮,荆苔看看他,忽然一愣,道:“方才,你是不变大了一些。”
  “没有。”甘蕲即便累得熬睡过去,还是来了精神,坚决道。
  荆苔狐疑,打量了一下甘蕲的手掌和胳膊——刚刚明明比这个大。
  “算了。”荆苔叹口气,把甘蕲打横抱起来,“看看外面吧。”
  察觉到甘蕲似乎要下来,荆苔捏捏甘蕲手肘:“别硬撑,等会你有力气缓过来了,又不是不让你自己走。”
  甘蕲果然不再要下来,顺从地任荆苔抱着。
  荆苔抱得不算吃力,甘蕲总归有些细瘦,养得不好,而且一身滚烫,埋着火似的,荆苔低头说:“山上的伙食还不错,也许你会喜欢。”
  “嗯。”甘蕲闷闷地应上一声,把脸埋在荆苔的颈窝。
  “不舒服?”
  “一点点。”甘蕲说,“脑子里有很多声音,但我听不清……”
  “妖为天地生灵。”荆苔说,“你继承了一些妖族血脉,或许你对这世间的感知力都会比我们强。”
  “感知什么?”甘蕲难受得把脸埋得更深,荆苔的肩头坚硬凸起,像玉石砌成的小山。
  荆苔一边走,一边说:“痛苦、快乐、平静、安宁、深邃、眼泪……什么都会有。”
  “那我不要了。”
  荆苔笑了一声,脚步很稳:“上天给的东西,要也是要,不要也是要,决定不得。”
  红光里,荆苔的背影摇摇曳曳,竟有些像火苗,而且是将熄未熄的火苗。甘蕲悄悄露出一只眼,把他们的影子一齐收入其中,荆苔的味道围绕着他。
  “小师叔也有不想要的东西吗?”
  荆苔“嗯”了一声:“有一些,但也丢不掉、让不出……嘶——当归,松点力气,快要掐死我了。”
  甘蕲慌忙松手,但他已经无意中在荆苔脖子上留下了五道红红的抓痕,慌忙中瞟了一眼,接着很快别过头去。
  “丑也是你抓的。”荆苔笑道。
  荆苔没继续逗他了,继续往前走,就快走到拐角时,甘蕲才小声说:“不丑。”
  “诓我。”荆苔不信。
  前面是最后一个拐角,那里的红光都快垒成一座坟。浮休剑带着土,悬在荆苔身侧,荆苔没有注意到土,反而是甘蕲看到了,想了又想,还是捏着袖子,啪啪地抹去了土屑,他用口型说:“你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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