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北斗戾(九)


  “带我去看。”王灼说。
  弟子“哎”一声,留下一些人看管灵罩,其余人都跟着那弟子和王灼去了河边。
  不息土堆得很高,不留一丝缝隙,还没靠近,浓重的鱼腥味就扑了过来,死鱼还在随波逐流,白色肚皮朝上,死得也像是突如其来。
  王灼低首,企图触碰一下,手还没有碰到水面,眼眸里猛地闪过一丝寒光,手起一扬,泽火剑打横飞出,快得只在风雨里留下一道红线,猛地刺向村口大树。
  泽火剑擦着树干,钉在地上,泥水溅得差点比树还高。
  王灼飞身而去,两指一勾,握住剑柄,扭身扬头看着树上,冷声道:“谁?若是客人何必藏头露尾。”
  场面顿时平静一瞬。
  弟子聚集上来,在树下迅速结了一个剑阵,一触即发。
  翥宗领头道:“难怪我觉得有人在看。”
  “出来吧。”王灼扬头,心平气和地再一次重复。
  树枝摇摇晃晃,弟子都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攥紧手里的剑,但他们并没有感知到有什么修者的味道,难道是什么隐藏修为的高手?
  倏地,枝桠里露出一张瓷白的脸,笑嘻嘻的,王灼再次感到眼熟。
  那男子翻身落地,敛敛衣服,手上拿着一柄崭新的白扇子——
  正是楼致。
  “仙长好!”楼致欠身道。
  “你是谁?!”弟子捏紧命剑,严阵以待,脚下的纹路都开始逐渐连接、成型,“来干什么!有何目的!”
  “别动手!别动手!”楼致忙摆手,然后笑眯眯地举起双臂,展示一圈,歪头道,“我连金丹都没有,是凡人、是凡人。”
  王灼忍不住又瞥他,视线从对方的眉眼扫过,又扫到他颀长的身体和手上的白纸折扇,那股熟悉仍然挥之不去,可他不记得有这回事,忽然王灼意识到什么,猛地旋头。
  果然下一息,楼致开了口:“我只是过来探亲的。”
  “探亲?!探什么亲?”
  “万家姐妹。”楼致放下手臂,啪地展开扇面挡在头上遮雨,道,“我叫楼致。”
  “你就是——”有人惊呼,“那姐妹的弟弟!”
  “那你先前怎么不出来?”仍然有狐疑的声音。
  楼致从善如流、有理有据:“额,凡人就是很没本事嘛!诸位仙长这么大阵仗真的很吓人的,我害怕而已。”
  第156章 北斗戾(九)
  在几十里之外的另一座小镇,同一时间。
  这座小镇同样的小,而且挤在山沟的溪水边,显得更加逼仄,只有零零落落十多户人家,世世代代被捆在河水边,出去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禹域正山修行。
  这里的人天天盼、夜夜盼,都盼着有人能飞出去、再像虫子一样飞回来,于是每一个能说得上名号的节日,祭品都会把河岸占据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
  奈何几十上百年来很少有人生出灵骨。
  期盼多年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灵骨测出的那天吹锣打鼓的声音响彻云霄,爆竹声不绝于耳,无论男女老少,都欣喜地抚摸那名小儿的额头。
  祈愿她能够出人头地,看向她的眼神与看见始神没有两样。
  然而事与愿违,那孩子的道指向阵法,却是修阵的,别说结金丹,门都没入,只得回来继续做凡人,在郁郁不得志中走到了人生尽头。
  传闻她临死时仍然面向着正山的方向,就连尸泥也硬撑着反向流动几指的距离,最后才不情不愿地被水流裹挟着推走。
  月光厚如海洋,没有被大雨打断。
  但拴在简陋港口的小舟被水波和鱼尸推向泥泞的岸边,水光震颤,像极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岸边分布着深深浅浅的水坑,星罗棋布。
  每个水坑都分到了一轮圆月,像枚汤圆静静躺在碗里。
  忽然,剪纸似的月影被一脚踏破,还没来得及恢复原状,又有数脚前赴后继地跟随而来,尖叫的月影听到很多人同时发出的同一道声音:
  “回家!”
  “回家!”
  “回家!”
  “我看见我爹在小河里,朝我笑。”某个年少亡父的女子扶着母亲,恍惚地想。
  “没看到吗,那是我的孩子,她怎么长这么大了……当年柔软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只会用哭声说话。”那个年迈、垂垂老矣的老婆婆想起失去的第一个孩子。
  男子伸出手,他看见病故的发妻在河水中露出初见时在灯火下的微笑,恍若河中女神。
  ……
  这座小镇不够幸运。
  不够幸运到拥有一根完整的灵骨,更不够幸运到尊主路过,最不够幸运的是:
  当禹域的小队被暴雨阻在山沟之外新形成的沼泽、彼此面面相觑焦急得快要冒烟,正是这个小镇所有人走向大河、走向故人的时刻。
  他们都在心心念念,仿佛被某种神圣的声音所召唤:
  回家吧、回家吧——
  回到水里,回到世界伊始的原点。
  人群的影子消失在起伏的鱼尸群,腐烂、腥臭的气息被山风捧起来撒向远方,雨幕源源不绝,房屋空置,没吃完的夜宵、还有热气的被窝、没写完的文章,都被掩埋在这座小镇里了。
  从开始到现在,这座小镇始终没有任何人走了出去。

第156章 北斗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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