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南山摧(四)302


  紧接着,是寒气凛冽的冰窟。
  冰块将洞窟照成水蓝色,光滑似镜,清清楚楚地映照着一株流光溢彩树的生长,枝头的叶子全是珍珠的形状,也像珍珠一样袖珍和美丽。
  那是什么树——荆苔不认识,但它曾无数次在荆苔的梦里出现。
  它静静地、孤独地长在世外的冰窟里,得以避开时间和风雪的侵袭,不知长了多少年岁,日月、四季的变化都无法照进来,好像能一直长到天地毁灭的尽头。
  荆苔默默的看着,一时不愿打破那无比平静的场景,这一回自己仿佛也成了台上的角色,拥有了自己的悲欢离合。
  他看它一点一点地长高,一点一点地在冰冷的空气里呼吸。
  看它在冰面上倒映的古朴、神秘、野蛮、寂静的影子。
  珍珠叶子琳琅满目,各有异彩,时间倏忽而过,这棵树长出了三枚果实,像玉那样灿烂、瑰丽、剔透,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将绚丽的雪光照向四周,恐怕世间不会存在比这里还要亮堂的地方。
  荆苔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只依稀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向前走,从未停下来,火光在身前兔子似的跳跃,偶尔他也会不可避免地踏碎鱼骨、踩塌蓂草,它们就在他的脚下化作灰烬。
  每路过一个节点,就有一段不能预计的幻境出现。
  绝大部分属于那些洞见巅峰的大能,他们走过,像脱|衣服那样留下自己的记忆化作节点,像是在作无谓的抵抗,抵抗遗忘、虚无和麻木。
  有些人修成回家时发现家中人已俱亡,杂草、苔藓长满了整座小屋。
  有些人记起年轻时的爱侣,记起爱侣的笑容和遗言。
  还有些人始终后悔没有在离开时拥抱血亲。
  还有一些人,即使寿命无比长久,也依然在后悔年轻时的一次扭捏和胆小。
  荆苔跌跌撞撞,路过幻境再迅速脱离,仿佛在短时间内路过了无数陌生的人生,它们有的炫目、有的灰暗、有的五味俱全,但依然那么有温度,令人迷恋。
  他甚至在某一个角落路过了元镂玉的节点。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场景,荆苔看见仇沼的身影,看见他的断指。
  元镂玉威风凛凛地立在离照剑上,“啧”了一声,似是觉得重了,于是嫌麻烦地把鹿冠一拔,随手向后一抛,尤霈一声惊叫,边翻白眼边苦哈哈地去拣,剑尊没束好的黑发在天目的风里飞扬,一双眼眸神采熠熠,她微微颔首,对着山门口的年轻人道:“你就是近日很有风头的散修仇沼?”
  “是。”仇沼说,站得笔直,头发、衣冠、配饰均一丝不苟,眉目也淡然,“我没有故乡。”
  元镂玉看了他一会,仿佛觉得很顺眼似的,轻笑:“你要来挑战我?”
  仇沼依然没有说多余的话:“是。”
  元镂玉不说话,抱臂继续打量这人有几斤几两,还没打量完,尤霈就抱着鹿冠回来了:“回去吧——”
  “你现在确实还很不行。”元镂玉打断尤霈,伸出食指晃了晃,“不过我可以等一等,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仇沼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欠身道:“多谢。”
  元镂玉转头就走,尤霈瞪仇沼一眼,吩咐人给他在最偏远的地方安排住处,才抱着鹿冠赶上元镂玉,愤愤说:“就算是名声大,那也没有师姐你厉害,留他住下来干嘛?”
  “年轻人嘛!这不是很有意思嘛!”元镂玉哼一声,头也不回,但准确地在尤霈额头上敲了一下,“我找找乐子还不行?”
  “你很闲吗?”尤霈捂着通红的额头质疑,“不是说要做什么能生长的土,开始了吗?”
  “没。”元镂玉丝毫不觉得丧气,笑嘻嘻道,“最近就想躺着,不想干正事,我已经是个纯粹的懒人了。等等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也不急,说实话,要不是你拦着,我还想去各个地方去玩,薤水这大好江山不好好看看多可惜。”
  “你敢?!”尤霈闻言暴怒,“你是不是存心的?你还嫌我不够忙吗?”
  俩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没加掩饰地飞进了仇沼的耳朵。
  仇沼没有什么反应,从弟子手里接过临时玉牌的时候还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弟子同情地好心劝道:“道友不如再修炼几年来,我们尊主是当今剑尊,真打起来恐怕很吓人,道友要是受了重伤对以后的修行不好。”
  “没关系。”仇沼摇摇头,“我早就想来了。”
  弟子看他如此油盐不进,只得叹息放弃。
  仇沼仔细地摸了摸玉牌上的银鹿纹样,少顷抬起头,看着元镂玉走远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荆苔脱离了这个属于元镂玉的幻境,马不停蹄再次启程。
  他走着、一直走着,没能算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过多的幻境、情绪和人生让他心神疲惫,脚步也变得更加慌乱和不规律,神思更是恍惚得像一团乱麻。
  荆苔很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再睡一觉,可他不能停下。
  忽然,荆苔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人在叫:“小苔。”
  荆苔猛地刹住脚步,提灯里的火也跟着一撩,险些撩到灯罩,他掀起眼皮,露出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眸,被拖得疲惫不堪的思绪像冻僵的小鸟,翅膀也失去了力量,很难再飞起来。

第161章 南山摧(四)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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