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老烟水(十)


  甘蕲也许犹豫了、也许没有,异常红润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次换我。”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都被缝隙吞没了,直至最后一刻,他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那样疏朗的笑。
  “不——!!”
  全身的血液瞬间蹿到头部,那一瞬间,荆苔头脑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依稀看见数千火焰从自己身后猛地撕开了那道气劲,荆苔本能地奔向缝隙,比闪电还快,比他自己的反应还快。
  电光火石之间,荆苔抓住了缝隙里最后一丝往回追溯的金光,使劲全力把自己一起塞了进去。
  第183章 老烟水(十)
  林檀独自行走在荒芜的冰原上,在蒙那雪山的背面,这里有记录以来就冰冻彻骨,由完整剔透得像一整面镜子的冰层构成,冰块上有一层薄薄的雪,风一吹就打着漩涡到处飞。
  白虎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偶尔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林檀对此感到奇怪,他们都落到这步田地了,白虎为什么还会觉得舒服。
  刚刚有人在火里注视他。
  会是谁?
  林檀慢吞吞地走着,慢吞吞地思索。
  瞎眼和断臂都不疼了,在冰天雪地之中更是有一种麻木之感,仿佛就算是突然身首分离,恐怕也不会觉得痛苦。
  可某一刻,一种密密麻麻的、熟悉的疼痛感还是顺着骨头和灵脉,从心尖钻到灵骨,他的动作一滞,接着毫无预兆地倒在冰原上,双膝“扑通”一声,骨锤般重重地撞在坚硬得可以杀人的冰块上。
  林檀面色迅速苍白下去,他吃力地在无法抵挡的疼痛里蜷缩起来,如同回到出生之前,于是他再次想起自己温和美丽的亲妹妹,想起她滚烫的鲜血沾到自己脸颊上的感觉。
  时至今日,他有时还是忘了那一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不应该是高兴地为妹妹和道侣的结合鼓掌、庆贺、奉上早已备好的新婚礼物,然后在庆典的末尾悄无声息地消失,继续过他那孤独寂寞的日子吗?
  一切怎么会发展成后来那个样子呢?
  腥热的血涌出口唇,林檀神思恍惚,没有意识到吐出的浊血已然弄脏了这本该无限冷酷、无限干净的冰域雪国,深色的衣服皱皱地铺在冰地上,抹布一般,他没有发出什么痛呼,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必要。
  迷糊之间,有具温热躯体挨着他靠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肘。
  这是我的……老虎。
  独属于我的、永不背叛的、永不离弃的老虎。
  林檀曾经以剑入道,弃道之时,那柄剑也因此折断。
  是一把青光湛湛、瘦长内敛的长剑。
  林檀永远记得,那柄剑的模样后来也会在他的梦里出现,在他入定前后出现在他的幻觉里,令他心神为之动荡不已。
  柳风来曾在某次见面时好心地问他:“若是放不下,寻把相似的聊作慰藉也未尝不可。”
  林漓也说这样也会很好。
  林檀不愿靠他们太近,温和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执念总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后来他就和柳风来很少见面了,也不常去见妹妹林漓,他们兄妹之间原本就不曾有过什么深重的感情,林檀甚至不太记得年幼襁褓之中的他们到底有没有拥抱过彼此。
  也许有过、也许没有过。
  林檀吃痛地想,父母丢弃他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猜到命运是不可变更的,有他一个心魔绕身的人,就会有下一个,远离并不能阻挡林漓也被卷入噩梦的世界。
  他们俩多年后重逢的第一眼,彼此都在惊诧同样的问题:
  你居然没有死?
  你也很痛苦吧——
  说来好笑,或许是血脉相连,兄妹俩人的平生所慰竟都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而那“慰藉”本人就显得有点傻乐了,也许是刀一道就喜欢这种不玩心眼的修士也说不定。
  林檀在冰上躺了很久,他已经非常熟悉这样的折磨,只要再等等,等它过去,他还是会站起来,再走下去,独自走到人生的终点。
  面前好像有人来了。
  母亲,父亲,你们要把我捡回家吗?
  “紫栴君,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归长羡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林檀竭力睁开唯一一只能使的眼睛。
  归长羡把雪粒挥开:“我不是专门来找你的,是有人看着你了,所以我顺路来看看。怎么样,那些未来之群秀成长得还算茁壮吗?”
  林檀缓缓问:“谁看见我了。”
  “这个不能说。”
  “泊萍君怕我给他们使绊子?放心,我还没有那么无聊。”
  “多虑了,昧洞就剩俩人,哪还有什么精神管别人。”归长羡蹲下来,尝试性地想靠近白虎去摸它毛茸茸的爪子,不出意外地被一爪子挠回来。
  归长羡故作夸张地甩手:“你以前那么温和,但老虎就是很凶,我还奇怪为什么,现在倒是明白了,你啊,一直就这么凶。”
  “还有……什么事吗?”林檀问。
  归长羡:“唔,没了。”
  林檀于是双眼一闭,还准备再躺会。
  归长羡:“……”
  疼死你好了。
  归长羡拍拍衣服,转身准备走,走到一半回头突然问:“恕我实在好奇,等到浪潮消退的时候,你总要给一个答复的,紫栴君想好要怎么给了吗?”

第183章 老烟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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