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倾金壘(三)


  不过,荆苔蜷缩起来,像小时候祈盼梦境一样,默默许愿:
  师尊,请来梦里见我吧,求求你了,再一次。
  第23章 倾金壘(三)
  梦里十分嘈杂,枝叶摩挲,风抚水面,阳光扫过消融的残雪,白鹤凌空而上,引颈长啸。荆苔拨开云雾,在不可知的迷惘里追寻师尊的身影,但经香真人并未赴约而来,好像他的一切都已经完全逝去,不可触及了。
  荆苔愣愣地停下脚步,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那是一片火海、一片烧灼的死海,一脚踏出就死无葬身之地,而火海里人影憧憧,好像有很多人,但好像其实只有一个人,所有的声音都在呼唤他靠近,告诉他这是归宿,不如早日归来。
  这时一切安静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他的决定。
  突然,一片静谧中突兀地响起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仿佛那个金属在生锈,在吸吮血肉,这声音把荆苔从茫然中拉回。
  荆苔眨了眨眼睛,开始回想,企图从记忆里抓住这声音来自何方的线索。
  火海熄灭,死海退却,人影消失,金属曳地,拖拽中脚步声逐渐靠近,血腥气浮动。荆苔的眼皮一个劲地抽动,他忍不住问:“是不是很疼?”
  过了很久,才有人喟叹般道:“小师叔。”
  随着这声“小师叔”,荆苔从梦中惊醒,眼皮还没睁开,先听到一些细微的金属声响,这让他回想起梦境,登时一下全然清醒。日头已经西行,夕阳斜斜地射进来,连灰尘都不见,透明澄澈,好像即将凝结的琥珀。
  不速之客歪在阴影交接处,霸占了一张桌椅,翘着二郎腿,两只手好像在摆弄什么,抬头向荆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荆苔扫一眼周遭,发现自己睡前胡乱丢弃的衣服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外袍也整洁地搭在架子上了。他慢慢地撑起上肢,盯着这人,自我怀疑是否还在梦中,半晌才道:“你怎么在这?”
  甘蕲弯弯嘴角,把东西哗啦放在桌上,宾至如归地走过来,在荆苔的背后码了一个靠枕,又滚雪球似的把一个方方的小枕头滚到荆苔手边,示意他靠着,这才一撩衣摆,坐在床沿。
  荆苔支着小方枕:“怎么不说话。”
  “想编个恰当的理由出来。”
  “想出来了么?”
  “没有。”甘蕲笑得有点无辜,“不想了,小师叔说是如何就如何吧。”
  荆苔:“……”
  他这种恬不知耻的态度倒让荆苔一时说不出话来,甘蕲得逞地笑,无意间露出尖锐的小虎牙,手上拢拢荆苔的软被,还从里头摸出了那根火羽,于是夹在手指间来回转,羽毛虽又长又大,他依旧转得如鱼得水,顺溜得不行。
  荆苔被转得眼花缭乱,没多想,一把摁住了甘蕲的手腕:“什么时候来的?”
  “在小师叔睡前就来了。”甘蕲没有挣扎,手乖乖呆在荆苔的掌下。
  睡前就来了?
  荆苔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想起仿佛是有人把火羽递给他似的,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就立马坐实了这个猜测,甘蕲用另一只手抽走了火羽,捏着转了一个圈,炫耀似的,而他被压着的手依旧一动也不动,荆苔甚至能感受到他硬硬的骨头硌在自己的掌心。
  于是荆苔好像被烫到似的立即松了手。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出声,甘蕲也没有收回手,仿佛还有人摁着不让他动似的。过了好大会,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荆苔一惊,还未来得及动作,门外那人已经开了口,是徐风檐:“小苔,是否醒了?时候快到了。我能进来吗?”
  说着便要推门。
  这可不能让徐风檐看到甘蕲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屋子里,荆苔连忙叫:“别进来!”
  门外动作果然停了,他甚少如此和徐风檐说话,想来徐风檐也颇感疑惑,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果然心急就要做错事。
  荆苔一边自责,一边捂住了甘蕲的嘴,竖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旋即拔高声音:“没什么,我只是还没睡好,两位师兄带着人先去吧,我收拾下再来。”
  甘蕲状似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然而荆苔已经察觉到对方在自己掌下弯起来的嘴角,觉得甘蕲就像一个刚找到好玩东西、决定长长久久地拥有珍藏下去的小孩。但这位是蓂门新主,是天下皆知的旧逃犯,也是境界应当在“玄心”之上的剑修……
  等等,这厮果然在骗他,还说什么不是修剑的。
  ——狗屁。
  在荆苔的瞪视之下,甘蕲这才听话地敛去浑身气息,门外的徐风檐果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尽管诸多关切,还隔门对荆苔叮嘱了半天,最终还是疑云满腹地离去。
  徐风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一走开,甘蕲就完全笑开了,也不再收敛气息,荆苔无奈地松开捂嘴的手,听对方边笑边评价徐风檐:“哈哈!真是思虑周全。了不起。了不起。”
  荆苔恍若未闻,由得甘蕲打趣,心道既然是剑修,怎么没见过甘蕲的剑呢?
  至此,荆苔忽然回想起在挽水之梦里,他曾经问还是“文无”的甘蕲修的是什么,那时他说的什么来着?
  “那你修的什么?”
  “嗯,修的心神血肉。”
  果然都是纯粹的狗屁。

第23章 倾金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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